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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写的从前(117)

作者: 顾安森 阅读记录

这位尔朱氏颇为爽直,又因年岁尚浅显得天真有余,想来她与我那些阿妹们差不多大,却也年纪轻轻就被送入了宫中。初而我们间嫌隙颇深,说来这阖宫上下提及我皆会说上一句不好相与,我倒也不介怀只顾成日打谱对弈,而后某日尔朱嫔来我这请安一眼相中了墙上的画作,我自是慷慨相赠,此番往后我们日益亲近起来,甚至交好之下以姊妹相称。

只是无论她缠了多久我都不曾松口教她作画,早在离开梁国时我就已决定经后不再作画,幸而英娥孩童心性见学画不成倒转而对围棋来了兴趣,省却了我不少口舌。

可纵使我再安守一隅,该来的也总躲不掉,至此我才明了于这宫中最无用的便是忍让二字,就如一局博弈,风起云涌之下退让只会令己方局势被动,而我自知不能让出半子与胡太后那般得陇望蜀之人。

继右昭仪入宫,九月时出了件震动两国之事,其间多有曲折待传入我耳中阿父最宠爱的二子,我那素来不羁的阿兄已被封为了假丹阳王,并于馆舍内为其生父东昏侯服丧,到场凭吊慰问的高官贵族以胡太后为首,一时间似乎整个魏国王室都在静待我之反应,又或是在等着看这场天大的笑话如何收场。

为此明帝也曾同我说过几回,言语间多有歉意却又字里行间不忘吐诉太后之专横,我如他所望作出了副愤懑模样,只是依旧以身体不适为由躲于宣光殿避世,既是无论如何都不免有所错漏,倒不如不闻不问。

可显然胡太后并不想就此放过这出好戏,于是一场宫宴将所有好事者召齐,也令我们兄妹时隔许久再次相逢,虽不甚亲近可到底唤了十几载阿兄,如今相见倒令我不觉想起了离去那日,他亦是双眸含泪送我远去,只是现下这情形多有为难,我不好多言,他亦是如此。

自顾出神间我蓦然想到了七符,不知他是否安好?画功可有所提升?还有子熙,他是否已然寻到了神之一手?说来自入了魏国后我便极少回想往昔了,偶有念及也多为梦中,到底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今日得见故人压抑已久的思念汹涌难平,却也令我反应了些会才意识到胡太后的问话。眼见高位之上那张颇有得意的脸,心情不佳之下我连表面的客套都不想维持,只是淡淡回了句,“我已是魏国昭仪,而非梁国帝女,况且此事我不甚明了,就不予置喙了。”

随口搪塞过去,却也噎得胡太后再没了好脸色,而后随着我请辞离去这出未开场的好戏也就草草终了了。经此胡太后对我嫉恨愈深,更别提一脉而出的皇后与昭仪了,无故找茬亦是常有之事,我不胜其扰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借着英娥与高嫔之力与其争斗下去。

不曾想有朝一日人人称赞的玲珑心思却用在了谋算人心上,我也终是活成了自己厌弃的模样,可于这后宫之中如想自保就须得永无休止地斗下去,纵使我乃一国公主又如何?父兄相隔千里远,无人能听我诉苦,亦无人能为我做主,我所能倚靠不过只有自己。

有时我也会想这样的煎熬何日才到尽头,细想想就算真有一日能从这暗无天日的囚笼里逃脱,我却也不再是曾经的我了。铜镜之中的容貌虽未有半分改变,可我眼中再无了笑意,满目忧虑倦怠下竟疏远得似另一人倒映于眼前,大抵我已遍布疮痍、药石罔效。

少时不再,盛时亦不再,幸而我将此生所有明媚笑意都留与了子熙,倒也无憾了。

只是这儿的冬天太冷了些,落雪纷纷扬扬将这魏王宫衬得似荒冢般冷寂萧条,寒气来势汹汹直沁入心脾,又融入骨血,纵炭火不息也无法温热我半分,此时我才明白原来我所钟爱的是那故乡之雪,又或说是那求而不得之雪,待日日相见就无甚欢喜了。

少了红梅,就算雪景再盛,还是望不见曾经那位令我一眼惊绝的少年郎。也好,我如今这副样子,相见不如不见。

就如这冬日熬着熬着便过去了,这日子也总有熬尽的一天,待来年开春又是新的一年了。不曾想在孝昌二年的春日里我被诊喜脉,这孩子来得突然,亦是令我顿感无措,随后而起的便是无尽愁绪。

我本就是自身难保,又有何把握保住这个孩子?胡太后专权对后宫看管极严,于是乎这宫闱之内至今还未曾有过一个子嗣降生,若我此胎是个女婴还好,若为男婴…她不会眼见着我生下长子,还是有着梁国血脉的长子。

其间利害关系稍想一下就能清楚,可我还是想试上一次,莫约是婴孩无辜,我委实做不到亲手了结血亲性命,哪怕只有一分可能我也想让孩子见见这片浩荡天地。只望他为儿郎,不过是女郎于这世间太过了艰辛了些,命数抉择皆不由己,尤其位高如我这般帝女大都难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