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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写的从前(112)

作者: 顾安森 阅读记录

那年阿父的寿诞办得盛大,前来朝贡的使节络绎不绝,成了建康城中难得的盛景,而北疆的使节也是那时入宫觐见的。说来两国间终年敌对,明帝此番派出使节前来为阿父贺寿其用意很难不令人浮想翩翩,只是当时我不曾有多在意,也未料到此事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直至寿辰后的某日我被阿父突然唤去,他居高临下凝视着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审视,那刻我才隐约生出了些不安来。

“一转眼临安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阿父感叹一声,言语间似有着颇多感慨,只是随后之言彻底令我失了从容,“魏国使臣前几日与我说了联姻之事,我想看看临安你是如何想的?”

那刹似惊雷响彻耳畔,我被这突生变故弄得没了半分镇定,思绪混乱间唯有一个念头愈发清晰,那就是我不能去,我不能离子熙而去,于是未经思索回绝之语就已脱口而出,“阿父!临安不想去北疆!临安…临安还未能在阿父身旁尽孝,而…北疆辽远,临安只恐此去一别再无归期。”

其实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不已,既是与我说了那在阿父心中此事早已有了决断,不过是知会我一声罢了,又哪能容得我有上半句不肯,可我还是想试一试,纵万分之一的可能为了子熙我也不想放弃,只是阿父接下来所言委实令我心寒。

“我又怎不知此理?可临安你是我王室女郎,自该以国为先。”

为何我偏要成为那博弈筹码?为何我的阿父视我如指间棋子随手便可落下?生来头一遭我无可遏制地生出了怨怼,而悲怆之下却还是不忘孤注一掷哀求道:“临安舍不得阿父……”

“恐怕你舍不得的不仅仅是我。”

阿父那话伴着声轻笑落于我耳中,却不啻淋了场正月落雨,令我通体冰凉间彻底清醒了过来,原来一切都是我的自以为,阿父心中早已一清二楚,今日无论我去与不去子熙都逃不了被猜忌,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他。

“临安你素来聪慧,自己回去好好想想,退下罢。”阿父面上无甚悲喜,我却万念俱灰下连步伐都踉跄不已,也不知是如何回的栖梧阁,待我跌坐于榻上已是心乱如麻。

宫中适龄的公主唯我一人,我若不去还有谁能替代?可我实在不甘,我还未亲口唤过子熙,我还未见到他成为当世围棋第一人,我还未描摹够他之风姿,又怎舍得就此离他而去?

于是郁郁寡欢了两日我还是寻子熙下了局棋,自知正是风头要紧处该避嫌才是,可就当是我与自己此生唯一一次的纵容,倘若他心中也有我,那这联姻我断不会去,哪怕要破釜沉舟勉力一搏我也不曾有半分惧怕。

下定决心的那刻我心中仍隐有希冀,只是期盼大都落空,自诩深情者最为引人发笑,而我也难免落俗成了那始终痴心妄想之人。

我记得那是个天朗气清的午后,园中菊华正盛,吐蕊间明艳绮丽又不失文雅高洁,连着一地零散落花都别有一番雅致韵味,可我却满怀心事再也望不见这一丛繁花,直至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才堪堪回过神来。

“臣来迟了,望公主恕罪。”

三载了他与我还是这般客套,我心中甚是悲戚,却又强打起精神露出了个温和笑意,“不怪褚侍中,是临安突发奇想了。”

在子熙与我相对而坐的那刻,不知怎么我似是重回昨日一般,他仍是那位风光霁月的褚子熙,一颦一笑间皆风雅天成,可我却不是曾经那个天真无虑的萧玉姌了。我亦不知自己在哀叹些什么,大抵那时我就已然隐约料到了结局,抑或连我自己也不觉子熙会对我的离去有半分留恋。

可我还是想亲口问出,就当为这场年少绮梦圆上最后一笔。

这整局棋我下得魂不守舍,错漏频出间比之初次对弈那盘还要惨烈,刚入中盘没多久便已投子认输。想来子熙于棋天赋异禀,无论我如何追赶都难以企及,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比拟?怕是倾尽天下也寻不得一人能入子熙之眼。

“公主可有何烦心之事?”

被那突然一问唤回了思绪,我却是故作淡然地笑了笑一如往昔,“无甚…不过有件事想询问褚侍中。”

“公主请说。”

“…于褚侍中而言…可有何事为此生所求?”待我断续问完已然手心冒汗,那瞬我离始终追寻的谜底如此之近,又因畏怯不敢去听,只觉连着气息都有了瞬息凝滞。

“臣毕生所求不过是寻得那传闻中的神之一手。”

莫约是极为憧憬子熙言语间满是神往,我能清楚见到他面上的郑重神色,也能望见他提及神之一手时眉宇间的奕奕神采,如此意气风发,不是我心中最难忘怀的模样吗?那为何须臾之间似眸中含露,我再升不起一丝欢愉,只是依旧固执问着,“除此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