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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写的从前(113)

作者: 顾安森 阅读记录

“除此之外?那便是见到对弈之风盛行于这片天地间。”

而后我再也听不进任何话语了,其实早该明白的,若我生为帝女此生命数注定沦为他人股掌玩物,子熙就是生而为棋注定沿着围棋大道踽踽而行。可他该多寂寥啊,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神之一手倾尽一生。我多希望他见见春日枝头的繁花,听听夏日的蜩鸣之声,还有秋日的累累硕果与冬日似漫天飞絮的落雪,这世间有着太多美好,可他从不曾留心过。

纵使那个人不是我,我也不想见独享无边孤寂。

当此念想充斥心头,这才恍然间意识到原来我一直都明白,过客终究是过客,于子熙而言,棋才是他一生心心念念、难以割舍之事。

多可笑呢,身为帝女我之希冀却如撼树蜉蝣,朝生暮死,亦不知晦朔春秋。细想来自少时相逢至今多似一场美梦,只可惜大梦了无痕,如今梦醒缘起缘落也该屈从于命数了。

这般想着我恍若久梦乍回,轻笑间将一切辛酸苦楚悉数敛去,自此世间唯余临安公主,再无萧氏玉姌。

“那便在此祝褚侍中早日得尝所愿。临安今日略有不适,就先行一步了。”

语罢我露出了个清浅笑意,却又在回身离去的那瞬落下了泪来,一路走出静心亭天际余晖烂漫,暮色四合间一派艳烈,好似朱砂随意泼散,自是绮丽异常,可却也生生灼痛了我的双目,泪水滚落下竟是怎么也止不住。

说来我自小不喜哭泣,只觉那是最无用之举,如今泪水涟涟倒真颇为荒诞可笑。就如众人皆谓帝女尊贵,又谁知晓帝王之家大都亲缘淡薄,尤以女郎,自生来这一世都难得片刻自在,我想我终是懂了阿姊当年之话。

“公主你怎么哭了?”

耳畔蓦然传来了泽兰惊诧的呼声,我却倏而一笑,言语间多有嗟叹,“我不过尘沙迷眼罢了。”她自是信了,我亦不再多言,任由泪水簌簌了无声息。

是夜,我于窗前站立许久,虽不见一丝月华踪迹,可它始终于我心底,而我也已清楚该如何去做了。于是翌日待我立于阿父面前早已忧惧全无,只望今日一番坦诚能打消阿父对子熙的顾虑。

同一地点,同样是我与阿父,只是这回我早已将结局预料,故而从容不迫,“阿父,临安自请前往魏国和亲。”阿父听后颇为惊奇,却又有着几分称心于其中,微一沉吟才开口问道:“临安你可想明白了?”

闻言我望向了那高位之上的人,骤然只觉生疏不已,又或许阿父之心从未有人读懂过,“身为帝女自应为阿父分忧,也该心怀天下,先前是临安想岔了。”此话我说得诚挚,阿父听后却是似不经意般随口问了句,“听闻昨日你与褚卿对弈了一局?”

阿父自子熙弱冠后就一直唤其表字,褚卿这个称谓已是许久年前的事了,我只为子熙感到悲切,从无过错却始终惹人猜疑,当权者之赏识委实淡薄。人心皆易变,恐怕唯有子熙于棋之痴狂始终不变,是以君子也。

我心下轻叹,再开口却是泰然自若间将早已想好的说词尽数说出,“诺。昨日之局令临安茅塞顿开,褚侍中一生所求皆为棋之臻境,且立志将对弈之风发扬至天下。临安虽为一介女郎,却也深感其大义,若此去和亲能缓和两国积怨,那临安愿为阿父、为天下前往魏国。”语毕大礼亦成,此番我说得颇为慷慨,好似我的确心系家国天下。

果然阿父面上流露出了欣慰的笑意,“我心甚慰。”那一声似是褒扬,却也将帝王之凉薄尽数勾勒而出,我又怎能不知所谓联姻不过是以我一人牵连起两国,其中多为利益纠葛,我不过棋子一枚有何反抗余地?

古有明妃出塞,几番上书求归,终而被那一纸从胡俗困于漠北之地,待身殒命亡才得以魂归故里,今有我不知来日如何,大抵也随明妃难见归期了。说来无甚愤懑,既已成定局我此生恐只得如此,唯望子熙能心随所愿,寻得那传闻之中的神之一手。

若能有这么一人相伴于他身侧,伴他看尽寒来暑往,历遍人世沧桑,我倒也能安心了。是否为我又有何重要?就似我思慕于他又与他何干?我只望他一世安好,其余也只能叹上句有缘无分了。

而我现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子熙的处境,褚公多病已然护不住他了,我亦马上远嫁再也无法替他说上话,阿父生性多疑子熙却从来不察,或许我该在离去前再试上一次,若能劝醒他此去也可稍稍宽心些。

于是待两国联姻消息传遍宫闱内外,我于某个冬日午后邀子熙下了最后一局棋,似乎初遇那日也是这般寒凉,依稀间又见到了当年梅园里红梅疏影横斜的模样,还有那只一眼便令我念念不忘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