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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写的从前(108)

作者: 顾安森 阅读记录

依旧礼节周到、举止得体,褚待诏之仪态任我何时见到都须得叹上一句风骨天成。不过也正因这尽美尽善,他从未多望过我一眼。又是擦身而过渐行渐远,与之前须臾数年无甚差别,我却蓦然生出了些不忿来,为何独独我得守着这所谓的避忌连一句寒暄之语也说不出口?只因我是帝女?

是了,我乃帝女,不可为之事便半分也不能僭越。

尚顾不及心中那阵无边丝雨,我就得重拾笑颜面见阿父了,而后的恍惚不已一如所料,所幸阿父心情尚佳不曾责问些什么,只是这愁绪直至回了住处都未曾有半分消减,反是越演愈烈,一连些许日都不见好转。

梅雨尚早,我心中却似落了一场又一场滂沱大雨,连绵不息,也愈发肆意。此时我才察觉到自己的古怪之处,我似乎太过在意褚待诏了些,可那般风雅之人又何止我一人惦念?

无从得解我只得作画排遣,笔落之下竟无一例外皆是褚待诏的身影。说来我擅画,幼时自执笔起便多仿效顾长康之笔法,随着年岁渐长竟也摸出了几分门道,有了个五六分相像,只是仿行易、神难得,无论我如何揣摩皆是难得神韵。

而如今望着绢本上的身影我竟有了几分了悟,以形守神、迁想妙得原是这个意思,心怀所念才能寥寥几笔间绘尽所画之人的秀彻风韵,只是还差了一笔,我再一笔落为其点睛,画中之人瞬时神采焕发像了有**分。

颇为满意今日所作,我停笔而视就如褚待诏在我眼前一般,却又在下一刻惊得扯过手旁未用过的绢布掩了上去,尚未来得及遮严泽兰就已走入,那面上是少有的喜见于色。

“公主公主,奴今日可听闻了个大消息!”

“何事令你这般心急?”我自是故作镇定,却又在听完泽兰一番话后再没了一丝从容。

“听侍奉延春阁的仆婢们说,前些日至尊谈及褚待诏的弱冠礼,不仅将他擢升为侍中,还问到了褚待诏…哦不…褚侍中的婚配之事,公主你猜褚侍中作何回答?”

我心下一惊,已然没了寻常的泰然自若,却还是得压下心中焦急徐徐说道:“我怎会知晓褚侍中所言?你说来便是。”

“褚侍中说——他这一生注定与棋为伴。至尊不信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褚侍中便说若非要寻那也得寻一个棋艺与他不相上下之人。公主你说这褚侍中是不是很古怪?哪有人娶亲以棋艺为要求的……”

而后的话我却是再也听不进了,原来褚侍中已然弱冠,原来那日阿父所唤的子熙是褚侍中的表字,原来我们的生辰只差了不到几天。熙者,光也,倒是个寓意极好的名字。我心中轻念着子熙二字,一时只觉缭绕于唇齿间,纵使无法宣之于口,亦能成为心底那零星半点的希冀。

那刻我才蓦然明白这桩桩件件究竟是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本是于书中所见,如今倒真应了此语。我素来不喜争抢,那时却生出了些臆想来,若有朝一日我能也下出此般妙手,是否就能引得子熙垂青?

我亦是不知,却想勉力一试,只是该如何提升棋力呢?一下便想到了子熙,若能得到他的指点,我之棋艺定能一日千里,可这又该如何做到呢?

冥思苦想了些许日才有了个值得一试之法,如我能在阿父寿诞这般普天同庆的日子献上份最合心意之礼,那说不准我便能趁着龙颜大悦之际讨个恩典,而这寿礼我已然有些头绪了。

阿父礼佛,不若投其所好,可区区画作无甚新意又怎能讨得阿父欢心?那我便将这画绣出来,纵使我绣技不算顶好,却也能胜在心思奇巧。待一切想好,我随即动起手来,先是寻了经书来看,仔细研读后终是选定了《大般涅盘经》中的尊者摩诃迦叶,生于华波罗树下,寿数无穷尽所传扬之佛法亦是无穷尽。

而后便是依据所见所思绘图,待绣样绘制完毕宫中已步入初夏,留与我时间也不多了。其后的时日乏味又繁忙,夜以继日下伤及指尖也是难免之事,世人皆说十指连心,我倒觉这点痛算不得什么,不过须臾而止,纵有连绵每每念及子熙也无甚多疼了。

就这般紧赶慢赶直至阿父寿诞前几日才堪堪完工,我自是疲累不堪,却又在望见不远处的绣品后由衷生出了些欣喜来,虽期间多有曲折,可这绣像已然远超我寻常造诣,纵使阿父不喜我亦无憾了。

泽兰却是不解我为何要预先如此久备起寿礼,也不明白我这耗费心力是为何,以致问出如此劳心劳力为何不直接送幅画?无法解释心中所想,我只得告与她宫中已有顾长康真迹,我画得再好不过东施效颦,又有何心意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