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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寝之臣(10)

就是这位曾被庆朝皇帝称赞为“不世名将”的吴天德,因为一个被反贼掳去的女人便举了反旗,毅然降名,从而给了已没落的王朝最犀利最沉重的一击,让原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万里河山,终于彻底倒在名朝军队的铁蹄之下。

那个坐在吴天德身边,面上一缕清愁的绝代佳人,便是被反贼头子看上,强召入宫,却因此逼反了吴天德的美人,只不过,从前她只是吴天德的宠妾,如今却已然以王妃的身份,端坐于那乱臣贼子身旁。

蒲秋苔的表情全部落在夏临轩眼中,虽然他表面上并没有往那个方向看一眼,然而事实上,从踏进殿中开始,他眼角的余光就没有从蒲秋苔身上移开过。

第十二章

这几天,夏临轩有些不好过。

他是少年天子,自然也有些奢华的嗜好,后宫中虽然美人不多,却是个个绝色。然而自从上次赐宴对蒲秋苔动了情欲之后,这几日就算是最妩媚多情的洛妃,也难以让他尽兴,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这个秀气却又倔强的青年的身形。

忍了几天,挣扎了几天,自以为已经把那股欲念压下。他是大名皇帝,从不近男色,怎么可以因为区区一个士子就动了这样淫邪的念头呢?然而,强大的定力却在今晚看到蒲秋苔身披雪貂斗篷,沉静的坐在案后那一刻轰然坍塌。

从来都是这样,他站在那里,坐在那里,如同凌寒独自开的雪梅,与周围那些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他是从心里不愿,也不想融入那些臣子当中,就算不得不做顺臣,他也要做一个遗世独立的顺臣。

舔了舔嘴唇:或许,自己是应该抛下那些顾忌,尝一尝这个男人的滋味儿了。大名帝国风气从来开放,身为帝王,他似乎更不应该委屈自己。

要怪,只能怪你不知收敛,你明明知道朕最在意什么,你就偏偏不肯低头,偏偏要摆出这一幅寒梅风骨,来吸引住朕的视线。这些天在朝堂上,刻意的压制已经很辛苦,可你今夜却偏偏又穿着这样出尘的白衣,用那样一个清高如白雪的姿态独饮独酌,你这还能怪朕压制不住欲念吗?明明是你勾引朕的。

夏临轩非常无耻的为自己找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借口,他似乎忘了那雪貂斗篷和白衣都是他赐给蒲秋苔的,除了这些衣服,对方那些旧衣已经全部被他命人打包收起来了,不穿成这样又能穿成什么样?

恰在此时,一曲方歇,舞姬们行礼后鱼贯退下,而臣子们也已经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吃喝的差不多了。

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梆子声,已经是将近二更,通常这个时候,夏临轩就该命令撤席,然后派遣侍卫护送臣子们出宫。

不过今天晚上,看着蒲秋苔一派冷淡的表情,想到上一次他在赐宴时对自己的挑衅,夏临轩心里忽然就又升起一股不服输的念头。

那个表面顺从,实际上内心却倔强的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青年,到底有没有真心臣服自己呢?哪怕这份真心臣服只是表面上的。

一念及此,夏临轩终于扭过头,光明正大的看向蒲秋苔,微笑道:“蒲爱卿善诗词,听说你更擅长歌行(诗歌的一种体裁,篇幅较长,如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如今气氛正好,又有这么多的风云人物,不知有没有激起爱卿的诗兴啊?”

蒲秋苔抬起头,目光中的诧异一闪而过,然后他的眸子从皇帝身边移开,落在吴天德的身上。

拳头握了起来,然而想了又想,他却终于是站起身平静道:“回皇上,臣不胜酒力,适才多饮了几杯,这时候确实没有诗兴。请皇上另寻贤明,免得臣殆笑大方。”

呵呵,这算是学乖了吗?比起上一次当着自己的面儿说什么“误尽平生是一官,鱼鸟犹思天地宽”之类的,这一次小心藏起心里那份不肯屈服的念头,应该算是对自己的退步了吧?

夏临轩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该知足,像是蒲秋苔这种人,能让他退这一步,绝不是容易的。

然而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喝了几杯酒,又或许是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所以便想将这秀美青年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他竟然毫不放松,咄咄逼人的开口道:“没有诗兴?也罢,蒲爱卿是名满天下的才子,朕相信你就算是没有诗兴,也可以做出一首好诗来的。”

他说完,便对身边的小贝子一挥手,吩咐道:“去,抬纸屏风来,朕今天晚上不但要听蒲爱卿吟诗,还要见识见识他的书法。”

纸屏风便是镶嵌在屏风中的上好柔韧纸张,通常都是达官贵人为一些名士才子预备下的,可以在这屏风纸上作画挥毫,这样的作品,大部分都会被好好保存下来。

如今夏临轩让小贝子抬纸屏风,固然是表达出对蒲秋苔的看重,却也是暗暗将他逼到了一个退无可退的地步。

蒲秋苔慢慢站起身,他又怎会不明白夏临轩的用心。于是他沉静的从席中走出,在宽大的地中央站定,对夏临轩施礼道:“皇上,臣可赋诗,只是未必合皇上的心意。”

夏临轩眼睛一眯,双手抽搐了两下:这个蒲秋苔难道还没有学乖?要在群臣面前落自己的面子吗?他怎么可以如此可恶?

他心中愤愤想着,恰在此时,就听蒲秋苔又沉声道:“臣想以吴王爷的丰功伟绩写一首歌行,不知皇上是否同意?”

“以吴王爷的传奇经历写一首歌行?”

夏临轩眼睛一亮,唇边绽出一抹笑意:看来这家伙还是学乖了,不敢再想着挑战自己的帝王权威,这一次却是要把矛头对准吴天德了。

夏临轩当然知道蒲秋苔这首歌行绝不会是为吴天德歌功颂德的。不过那又如何?一个降将罢了,封为藩王不过是为了安抚民心,难道他堂堂天子,真会将投降的懦夫放在眼中?

更何况,他十分好奇蒲秋苔会怎么写这首歌行,既是以丰功伟业为主,倒不知他要如何措辞,才能达到讽刺鞭笞的目的,总不可能直接开口做骂语吧?那可不符他的才子身份。”

“行,朕准了。”

夏临轩微微一笑,对吴天德道:“秋苔可是举世闻名的才子,王爷得他赋诗,将你的丰功伟业一一道来,这也算是一份光彩啊。”

吴天德连忙笑着起身谢恩,心中却是惴惴不安。也别说他,殿中上百人,看到内侍抬来一架纸屏风后,也都紧张的屏住了呼吸,目光不住在静静站着的蒲秋苔和吴天德之间来回梭巡。

第十三章

两个小太监双手举着砚台笔架,蒲秋苔淡淡看了眼,从笔架中选出一支粗大狼豪,饱蘸浓墨,那只秀气的手却是在空中略微停顿了下。

胸中一股热血和怒气仿似要喷薄而出,只不过短短刹那间,蒲秋苔脑海中便涌现出无数诗句,于是手一扬,那蘸饱了墨汁的狼豪便在屏风纸张上留下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小贝子得夏临轩授意,就站在蒲秋苔身后,见他奋笔疾书,于是便连忙将他写下的诗句大声念出来。

“冲冠一怒为红颜。”

夏临轩将这一句诗重复了一遍,看了一眼吴天德,暗道这话很明显是讽刺啊,当年景仁帝自尽之后,吴天德是打着“剿灭反贼,为主报仇”的幌子投降的,而蒲秋苔却用七个字道出了他不过是因为爱妾被抢,心中不忿才举起反旗的真正用心。

伸手抚了抚额头:果然,这个蒲秋苔啊,还真是不安分,虽然知道他提出这个要求是为了讽刺吴天德,但你要不要上来就一针见血?哼!好吧,倒要看看你往下接着写什么。

小贝子一句句往下念着,当念到“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的时候,夏临轩不由点点头:这却是转了笔锋,具体写那位小妾的身世了,对方本是秦淮河上的名妓,后来被当时的国舅看中,抢回来想献给皇帝,却不知为何改了主意,把这绝色佳人送给了吴天德。

长诗在继续,可谓字字珠玑,殿中上百人,全部被蒲秋苔敏捷的才思征服,都愣愣看着他。

“专征萧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车千乘。斜谷云深起画楼,散关月落开妆镜。”

一大段交代了小妾身世和战火纷飞岁月的诗句后,却是当日吴天德迎娶爱妾回归,然后就藩的盛况与奢靡。

至此笔锋又一转:“消息传来满江乡,乌桕红经十度霜。教曲技师怜尚在,浣花女伴忆同行。”却是奇峰突起,又从消息传回秦淮河,那些昔日女伴回忆旧日时光开始述说。至此最后一大段诗更是落笔急促,一气呵成。”当时只受声名累,贵戚豪族竟延至,一斛明珠万斛愁,关山漂泊腰肢细……尝闻倾国与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

小贝子是跟在夏临轩身边的人,对于诗词虽然不精通,却也略微懂些。蒲秋苔写的兴起,他也读得兴奋,只觉这首长诗朗朗上口,难怪皇上这样在乎蒲大人,果然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曹植七步成诗已是万世传颂,他这一口气写了这么长,还这么的好,怎么不让人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