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9)

“太阳把她晒化了。”李旻光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开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玩笑。

“太阳对她说：‘我在你的掌心。’”我叹了一口气，这句话顺着这口气从嘴里滑出来。

李旻光看着我，热切且温柔的样子。我像博物馆的艺术品，他趴在玻璃上看我。

我把手附在他青涩的短短的胡渣上，用指甲很轻地刮了一下：“你猜小姑娘说什么？”

“不知道。”他说。

“小姑娘说，我不爱你，我爱苍蓝天际上朦胧且灰白的光。那轻盈且厚重的质感，像海平面上孤独的冰山。”

李旻光从背后抱住我，我听见他胸腔剧烈的跳动。他试图包裹住我的手，我握起拳。他并不恼，极其耐心地掰开我的手指，与我十指相扣。我渐渐放松，慢慢摩挲他掌心的手纹。

他说：“我喜欢你每一个故事。”

我低头笑了起来。

我说：“我的故事好多，我怕你听不完。”

我和李旻光躲在伞下听一场免费的交响乐。淅淅沥沥的雨滴轻轻垂在光洁的伞面上，我透过那小小的水滴欣赏那缩小版的袖珍世界。

李旻光逐渐认识了很多人，或者不是人——在我的介绍下。睡在树叶里的小人国国王卢卡斯和他最亲爱的朋友螳螂乌拉古；粉笔灰阿杜有一天变成雪花落在了人间；大黑鱼小白住在云里，它很快乐地说他是一滴诗意的墨......

他一开始会问我：“为什么这些东西的名字都很奇怪。”

我说：“不奇怪，是我取的。”

“你从哪里认识他们的？”他又问我。

“我的梦里。”我真诚地看向他。

我把头枕在李旻光的肩上，他硬硬的骨头有些硌人，我晃着小腿，黑色的影子在路灯下像翕阖的鳍。

李旻光说：“我好像第一次走进你的心里。”

我说：“你慢慢来。”

有一只乌鸦在我们不远处歌唱，扁平的曲调像荒诞派的诗歌。

我和李旻光说起那个奇怪的梦，有一只在空气里游泳的王八。

他笑的很开心。他说他爱吃甲鱼。

我也笑，我说，我就是那个王八。

他不笑了，也不说话。

他又听不懂了，我静悄悄地想。

我回到家中，家里是久违的乱糟糟。

“她回来过了？”我问父亲。

父亲倒在沙发上抽烟，黑白的烟蒂在柔软的软垫上碎成一团一团的灰。我透过疯狂扭动的烟气看颓废而苍老的男人。身上的力气在一瞬间泄得干净。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离婚？”我问。

“不是你让的吗？”父亲朝我吼。

“为什么要生下我？”我面无表情。

莹白的茶盏在我脚下泛出条条波纹，我裸露的胳膊上有它不甘的吻。猩红的雨淅淅沥沥，雪色的梨花开得很暧昧。

我回到房间里，书包半开着。我把小臂一层一层裹了起来，笨拙且虔诚，像包我最爱吃的咸蛋黄粽子。

宁从门口走进来，她接过我手上的卫生纸：“没有绷带吗？”

“你怎么来啦？”我问，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没有绷带吗？”她还是那句话。

“没有，没买过，柜子里有干净的旧衣服......”

宁把柔软的白衬衫剪成整齐的布条，拉开我的手，慢慢替我包扎。她做的很好，我也不知道她怎么这样专业，我几乎感受不到手臂上的疼痛，但我的心里很疼——在我看见她脸上滚落的泪水。

她第一次这样焦急且严肃：“初年，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抿了抿嘴，故作轻松地抬起蚕茧一样的小臂，用另一只手轻轻拨弄白色的蝴蝶结：“宁，你看，我的手臂长出翅膀，它可以飞了。”

我的父亲还不算太糟糕，至少他让宁来陪伴我。

我终于向李旻光说起了宁。

李旻光并不为宁的出现感到好奇。

“宁是我很好很好最好最好的朋友。她长得很漂亮，人也温柔，我超级喜欢她。”我拣起餐盘中的小番茄，莹绿的籽入口后化成软绵绵的汁水。

李旻光把刚端过来的两碗汤推给我一碗，手顺便在衣角上一抹：“那我呢，你不应该最喜欢我吗？”

我笑着白了他一眼：“幼稚。”

“她就叫宁吗？全名是什么？”

“陈谊宁。”我说，我神神秘秘地凑近他，“你见过她的，初中的时候咱们俩在小花园。她在梨花树林那边儿。”

他嘴里塞满了肉，褐色的汤汁挂在嘴边。

我有些失望，但很快振奋起来：“你那时候还跟我说，你看见了呢，一个漂亮妹妹！”

“哦。”他终于咽了下去，又夹起一大块鸡蛋，含含糊糊地说，“是有个漂亮妹妹。”说完朝我暧昧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