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2)

“我梦见我看见一只王八被绑在绳子上，好像是个鱼竿。那鱼竿杆子悬在一个电动车上。它头伸得好长哦，四只脚还在游空气！”

“游空气？”宁显然被这句话笑到了，但她好像理解了我的说法，“它被拴在绳子上，半空中？”

“对对！”

“那岂不是......做什么都没有用。”宁眼睛雾蒙蒙的，仿佛看向很悠远的地方。她又低下了头，嘴上默默念起课文，我迅速看了一眼，老师正朝我们这里走过来。

“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我小声咳了咳，专注读课文，含混不清的声音顺利混在大家的读书声中，

老师没有注意到我们，例行公事般地转了几圈，又晃到外面走廊上和隔壁班班主任打起招呼。

宁转过头问我：“年年，曳尾涂中的故事你听过么？”

我笑了下，眼神微微下垂：“你想说什么？”

“我就突然想起来上节课好像提过这个。说三千年的神龟被贡在庙堂里，‘宁其死为留骨而贵,宁其生而曳尾涂中乎？’”宁看向我，她的眼睛亮的出奇。“庄子说：‘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周遭是朗朗的读书声，我被淹没在声浪中，震耳欲聋。几千年来，能有几个庄子呢？即便是庄子，又怎知是曳尾于涂中，还是曳尾于空气呢。我突然很沮丧。

宁小动作拍了拍我：“一个梦而已，快背啦马上要默写了。”

“我看着宁就像在照镜子，又或者不是，我们好像彼此的影子。宁和我有太多的相似，比如我们的穿衣风格都乱七八糟毫无章法，都嗜甜不吃辣，喜欢语文对数学头痛得很。但她总是比我好的，我指的各方面。她说话待人非常温和，不像我颇为任性急躁；她成绩很好，不像我总是被老师找家长；她甜美可爱，不像我相貌平平泯然众人......”

我习惯性记日记。其实我是个很没定性的人，况且高中生活实在太过忙碌，我的日记断断续续的。每当我翻起上个月写的日记时我总会很羞耻恼怒，因为它们实在过于啰嗦矫情。我喜欢重启，我用本子爱撕纸，仿佛前面的纸张坠落了我的本子又孑然一新了，然后我重新开始。后来因为那些坑坑洼洼的齿痕太丑了，本子也越来越薄，我渐渐不撕了，也很少再往前翻看，仿佛这样就能遮掩掉我的幼稚和愚蠢。多年以后，我非常感激我没有撕去的那些纸页，它们保留了我和宁唯一且最为珍贵的回忆。

我太依赖宁了。有她的日子总是阳光灿烂的。在我黑暗无光的时光里，看着她我就能看到希望。

“年年，爸爸明天要出差了，去北京，四天三夜。我让卢芳的爸妈上学接送你，钥匙你收好别丢了。”我下了晚自习刚跨进车里就听见父亲略带自责的语气。

我心里略略惊异今天父亲怎么没有问刚出的周练成绩，顿觉轻松：“那很好......啊我是说我没关系的爸爸。反正学校有食堂，伙食很不错！”

父亲沉默了一路，直到到了家门口他才有些怅然地说：“年年，我原来想如果找你妈妈照顾......”

我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找她干什么？她会管我？她不是只管她自己吗？”

父亲踩下刹车，顺手碾了一下车前窗上的平安穗子，杏黄的花纹已经很旧了，侧边甚至缝了一道长长疤痕，“一路顺风”的字绣也磨得发黑：“你妈妈后来说她有后悔，她对不起你......你总不愿意听，算了不说这个了。”父亲转过头，他的斑白的发茬在昏黄的车灯下微微透明，“年年，我今天去超市买了袋装蛋糕和牛奶，你早上吃。起的早些，别让人家家长等。”

我低下头，笑意藏在漆黑的阴影里，缓声道：“好的，爸爸。”

我把宁喊来陪我住。宁有非常爱她的父母。她只说要去陪一个玩的很好孤身在家的朋友，她的父母很快就答应了。我和宁在四楼朝南的卧室里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看这个城市从沉睡中苏醒。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我失眠了。宁不知怎的也醒过来，我问她为什么不睡了，她只是微笑地望着我。

路灯一层层熄灭，整个世界笼罩在初春清冷的黑暗中，天色暗不见五指，一架晚班的红眼客机划破沉重的天际。夜雨初停，空气中又很淡的雨后潮湿的气息。

“宁，你能陪我说说话吗？”我转过身面向她。

“年年。”她唤我。

“宁。”我顿了一下，“陈谊宁？”

我感觉我的声音有点哽咽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只看向她的脸就让我热泪盈眶：“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我好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