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13)

“我像那只在空气里游泳的王八。”我擦干眼泪，喃喃道。

周围的人渐渐散了，李旻光还站在我桌子旁边，陌生且关怀地看着我，他说：“初年，我们出去谈谈。”

“别了吧，过两分钟晚自习开始了。”卢芳看了下表，说。

李旻光狠狠闭了一下眼睛，把声音压的很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焦灼的李旻光从未出现，他的脸上结了冰：“不上了，初年，跟我出来。”

我拉着他的手走出教室门。崔妍站在隔壁班门口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赵玉林从电梯转角下来，她赶紧追上去假意嘘寒问暖——李旻光顺势带我从另一侧的楼梯快步下楼。

这是我和李旻光在市中的第二年春天。

我们在小树林唯一的那棵梨树下坐下。

我曾在这里给李旻光讲过很多故事。这些故事我好些已经记不清了，我模糊记得那些主人公的名字。我觉得我很残忍，我创造了他们，又忘记他们，把他们孤零零地丢在时间的轨道里。

小人国国王卢卡斯和螳螂乌拉古从这片竹林里搬去了千里以外的枫树林，他们临走的时候向我道别：“再见初年，你一定还会有好朋友的。”

粉笔灰阿杜变成雪花落下后很快就融化在晴朗的早晨，它笑的那样幸福：“再见初年，做你喜欢的样子。”

大黑鱼小白在云朵化成雨时又随水珠游到了河里，它说：“再见初年，我曾经快乐过，这就足够了。”

我抬头看着李旻光，认真地注视着他，一如初三那年夕阳西下，他向我倾诉他的苦恼，我站在马路口看向他的眼睛——

我说，李旻光，你也是来和我道别的吗？

李旻光抱住我，他的肩还是那样瘦的硌人：“年年，我需要告诉你一些事情，这次你能不能听我讲。”

我歪头看他，天真烂漫：“你要和我讲故事？”

“对。”他说。

李旻光的故事远比我的荒诞很多，我从未发现他是一个这么能编故事的人。

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宁，宁从来没有出现过。

三班没有叫陈谊宁的，年级里，学校里，没有一个人叫陈谊宁。

“初年，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你很多想法都太过离奇了。我喜欢你的脑洞大开，喜欢听你美丽纯粹的童话故事，我想走进你的世界。你如此多元又复杂，我深深为你着迷。你让我看见了这个世界秘密的一面，你就像一个秘密。”李旻光说得断断续续，他其实很腼腆，不像我，露骨的情话张口就来。

我靠着他，路灯下，我们的影子重合在一起，静静地缠绵。

他接着说：“可是初年，我不能看着你这样下去了。我一个月前就发现你不太对，你总说你被噩梦魇住了。陈谊宁要自杀？一个不存在的人要自杀？”

“你今天晚自习课间突然晕过去，又是哭，又是大口大口喘气......年年，你真的没事吗？还是说，是你要自杀？”

“你生病了，年年。”李旻光在我耳边轻轻说。

最残忍的话，情人之间最亲密的方式说出口。

我不惊讶，我甚至没有感觉到愤怒。我只是心如止水，心如死灰。

李旻光不信我。

“我和你讲过一个王八的故事，其实你从来都当作了一个笑话对吗？”我叹了口气。他是李旻光啊，我连质问都温柔，我舍不得对他狠心。

“你从前和我讲，你很无力，无论你做什么，结果都一样。我就是因为这句话觉得我和你很像。只是，李旻光，”我抬头看他，“你反抗过吗？”

“你习惯了逆来顺受，对这个操他妈的世界。”我笑的好开心啊，“李旻光，我们是不一样的，我可以向这个世界说不。而你永远含混不清。”

李旻光沉默了，他仍然固执地喊我：“年年。”

我拉着他的手，像抚摸宁一样揉搓他。他没有动。他无比寂寞且伤心的看着我。

不要这样看我啊李旻光，我好心疼。

所有花香中我最喜欢梨花香，可是今晚的梨花香的摄人，我被那样浓烈的香气熏的近乎呕吐。我明明刚从一个梦中醒来，我突然又觉得困了。

我问他：“你是谁？”

他一下子愣住了：“我是李旻光啊。”

“你是李旻光吗？”

“废话，我当然是。”

“‘旻’是什么意思？”我歪过头问他。

他不说话。

我笑着替他回答：“旻，是天的意思。天空。旻光，天光。天光大亮。”

“可是旻光呀，”我坐在他腿上，吻住他柔软的唇，握紧他的手指向黑寂寂的天空，呢喃道，“你看，天已经全黑了，我看不见天光了。”

我要报复回来。我要用更加亲密的方式告诉他，生病的是你，不是我。你不懂我，我不怪你，但你从此在我世界里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