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11)

我从肩上把书包摘下来，关上车门：“爸爸，周五家长会。”

“我知道”他很快答道，“年年，你不要被爸爸妈妈影响，哎都是我们......年年，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呀，你要好好把握！”

我从后面看他的灰色的侧脸，那张与我五分相似的面容上坠满时光的印迹和生活打磨下的坑洼。我觉得嗓子有些堵，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说：“我明白的，爸爸。”

“爸爸，爸爸只有你了，年年。”他的语气是那样落寞。车窗半开着，雨从窗外吹到他的脸上，从眼角滚落下来，“我把窗户关上，你功课紧，别着凉了。”

“谢谢爸爸。”我说，假装没有听到他语气里的哽咽。

周五的时候，我毫不意外我会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我拿着成绩单数了五遍，从上到下，从下往上。正着数我是第47名，倒着数我是第7。

赵玉林扶了扶她的眼镜，看起来精干又客气，笑着对父亲说：“初主任，我知道您平常工作很忙，可是初年的成绩您还是要关心的呀。我教了这么多年数学，最可惜的不是那种脑子好用不努力的，而是本来就不太有灵气，还懒的学生。”

父亲把头低得很低，他本来就有些驼的背似乎更弯了一些：“赵老师您说的是，初年她每天学到好晚，我看了都心疼得不得了，她可能是这次没发挥好，您多多指教，多多指教！”

我吸了吸鼻子。父亲又转过头来，一掌拍在我的背上，声音很响落得却很轻：“初年！你有不懂得要多多请教赵老师，不要总缩着不问，你不问永远不懂！”然后又很快换上一张陪笑的脸，“哎呀赵老师，您多提点她点儿，这孩子害羞......”

“她可不害羞呢！”是二班班主任崔妍。她是个很聒噪的女人，八卦且多事，但她教的一手好物理，所以能当上理重的班主任，“初年？长得还行。”

“崔老师。”赵玉林看向她，礼节性地点了下头。

“诶，李书记您来了？旻光，快过来坐......”崔妍迅速迎了上去，脸上开出一朵花。我看过去，李旻光从门口进来，背后是一个西装革履满脸笑意的中年男人，

“崔老师，旻光多亏您指导得好啊！”中年男人卷了卷手中的物理卷子，鲜红的100分有意无意露在外侧，“旻光学习上总是不够用功，我都说他好几次了，哎这孩子！”

“李书记您就别谦虚啦！旻光这次发挥得多好，年级第三诶。物理满分全班就他一个！我这物理老师跟着都沾光！”崔妍亲切地搂着李旻光，李旻光偷偷扭过头看我。

我看见他扬起的嘴角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溺水的感觉从我的后脑勺倒灌进来。

赵玉林的谈话被崔妍中途打断，她颇有不满的咳了咳，继续问起父亲我在家的学习情况。

“旻光。”我听见崔妍喊他。我努力让自己不看他，把眼睛钉在鞋面上，可是余光还是会情不自禁地飘过去，

李旻光转了过去，背对着我，崔妍笑着对李书记伸出手指偷偷点了我一下，用力努了努嘴。

我如坐针毡。

赵玉林严厉的眼风瞬间扫了过来，然后突然放松似的唠起家常；“说起这个，我还要问一下初年呢。这周末和李旻光去图书馆干嘛呀？”

父亲眉头一松，又很快皱起来。

我一时语塞：“不是的，老师......还有一个人的，还有一个人。”

“哦？”崔妍笑着看向我，“怎么还有人啊，李旻光，是谁呀，咱班上的吗，我去说说他！”

“陈谊宁。”我轻声说。

“谁？”赵玉林皱眉。

“她说瞿尹宁。”李旻光把话抢了过来。

“那不是上一届的吗？”崔妍问。

“对，瞿学长刚拿下数学奥赛一等奖，我和初年准备约他取取经。”李旻光面不改色。

赵玉林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嘴角挂着上帝视角式嘲讽的笑容：“前两天晚自习我看班，你们家初年写小纸条呢，叫的可亲了，什么宁宁要不要和李旻光一起去图书馆啊......不管是瞿尹宁还是李旻光，初主任，您知道我对这方面管得松，但也不是完全不管，初年呢要是去找他们补习数学我一点意见也没有。可您也看见初年这次考的，”她声音落得很轻，“初年这心思，应该放在学习上！”

父亲握了握拳，低低说了声“是。”他脸上的沟壑更深了，如同尖刀深深刻了进去。

李书记远远地朝父亲打了声招呼，他们曾在同一栋大楼共事：“初主任！小年也在这里啊。”

父亲仍是低着头，对这位位高权重的前同事没有任何回应。他从未这么难堪，即使是以前在和母亲争吵时，即使是因为我的叛逆大发雷霆时，即使是自己被关系户顶掉位置时，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卑怯，这么竭力压制住怒火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