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桃罐头(4)

我失算了，她并没有来复诊。直到两月后的今日，我从病历找到她的电话，让助理叫来了她。

“是有抑郁情绪的。”我回答。

此时的李野，老辣又无情，用装傻充楞来逃避。似乎我怎样的重拳都只会打到在棉花上，每一句多余的善后，都像在扇自己耳光。

“陈医生，我不看病了。”她无意识的一瞥眼波过于风情，我恍惚，好像喝了酒。

她说：“陈医生，对不起，您的诊断没有错。我是心理系的学生，听说您很厉害，才想来学习一下。”

上一次，我醒着。这一次，是她醒了。我十分不舒服。

“你想学什么？”我尽力超龄去伪装慈祥，只怕吓走她。

她不答话，眼睛一眨一眨，呼吸在黄昏红霞的余粉中，与沉睡许久的光，冗杂在同一时空。

“大虎是谁？”我想起来，用以驱散窘迫，“你在催眠时有叫过这个名字。他是你的心结吗？”

一双漆黑的眼珠怔住，依旧如浓墨顿点，是婴儿独有的，像第一次使用。

她摇头，“不认识”，从白色的帆布挎包里取出了一张纸，上面印着她的笔迹，柔柔递过来。

“这是那天的梦。陈医生，我记下来了。我先走了。”

也好。我有她的电话号码做底牌，不用硬呛，这是给自己的台阶。

不是学校的作业纸，粉色的硬壳纸上还有镌映的花纹印记，淡淡的香水味，像根深蒂固微扬的嘴角。

“李野。”又是写试卷一般的位置留下名字。

她这次的字，好像没有了骨头，是漏气的灯笼，带着厉兵秣马的风，漫漫烧满，那是白磷，最轻的火。

“你有遇见过吗？这样一个人。

你绕过缭袅的茶烟，穿过溪风簌簌，度过帘外海棠，彻底走进日落中，霞染天光，陌上花开，你走过，看那星星点点彼岸灯火，暗香浮动。在那之后，见到了提着灯火的茫茫人影，那就是他。

是你的那个他。

我遇到了。虽然，我还不能站在他面前，但我坚信着，终究会到那个彼岸。

这里是很美好的地方，是我躲避的地方。是我的桃花源。没有麻烦的人际关系，不需要负房贷车贷，也不需要房和车。我可以在洒满花瓣的草地上倒头便睡，也可以将所有新鲜的果子尝遍。这是什么朝代，又或是什么经纬，一点也不重要。

我只要做好了船只，就能到彼岸了。那时，我便能看见，他对我的样子了。

他对我可以是任何的样子。《美女与野兽》，《青蛙王子》，《简爱》，《傲慢与偏见》都是我从小便爱不释手的书。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孩罢了。不用说落到人堆里看不见，就算独独一人在那，也不会有人上前同我说些什么话。不错，就是那个普通到极致的我。

我只是想看他一眼。那样，我就可以开心很久。很久没有开心过了，那种感觉，应该让所有人向往的，对不对？他真是一个美好的存在。

情绪真是有趣的存在，抓不住，也无从抵抗，像山里风，像杯中月，像，我家的炊烟。”

合上李野的纸，我在相信一双真诚的眼睛，还是自己的耳朵中做选择。

我选择了自己的耳朵。不论是四十多年的生活经验，还是心中亘古的道德伦理，都不允许那双干净的瞳孔里，落入冷眼。

这让我清醒，甚至反应过来了，即便没有戴胸牌，李野却能准确的叫出“陈医生”。

横竖风也吵，表也吵，月光也吵。

我在深夜一点一滴尺二冤家颠三倒四五里云雾六神无主乱七八糟九霄云外风魔九伯九死一生。

记着电话号码的病历被我放在床头，纸条封在书柜夹层，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过。

从心理学的角度，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有这样的心理问题十分正常。即便不来就医，时间长了也会自行抒解，将此视为一段美好的青春回忆。

他们并没有见过这个世界，从未于长途跋涉之中，只注意过眼前的枯草，还不知下一段路途的参天大树。

而我这样的心理医生的职责，便是让他们反映我，我再反映给他们，给他们苍生另一角，百年好彩长。

太阳升起，我仍旧是那个资深的心理医生，是小元宝的好父亲，是一个即将步入老年的中年男子，是一个该为自己晚年做准备的普通人。

第5章 第五章

一段微不足道的荒谬彻底翻篇，盖上土，本该是这个样子，提前进入终点的黑匣子中。

元宝高考结束，天天在家无所事事。她一项不爱交朋友。我不确定这与她从小欠缺母爱有没有间接关系，但看她自己乐在其中，我倒不方便过多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