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桃罐头(5)

而过去了这么久，那个在我脑海中支离破碎，晃若无痕的人影，却再次被提起。

“李野”。我以为直到这辈子生命终结，也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名字了。

“爸！小野姐姐就是李野啊！”是我一时疏忽，元宝一人在家时收拾房间，替我打扫了书房，看见了李野的病历。在今日的晚餐中，她分外激动。

我以前的确听过元宝提起小野姐姐，那是很久以前，可我当时工作忙，实在没有余力去听她详述那位“小野姐姐”，我也从没想过，元宝一直说的小野姐姐，竟然会是李野。

“嗯，挺不错的。你们怎么认识的？”白菜吃成苦瓜，咽下肚，变成红烧肘子让元宝看见。我是真的替元宝感到高兴，能有一个好朋友，无论是不是李野。

元宝脸色寒寒，她甚少这般瞪眼看我，怨气溢出，朝我心里打。

“爸爸！”元宝更嗔，“你怎么忘了！小野姐姐就是邻居姐姐呀！是邻居姐姐呀！”

邻居？

自从换到了市中心，我实在不记得自己见过邻居一事。那就是再往前算？再往前算，是医院分的一套家属楼，小炮楼，上下楼的楼梯窄的只能容下一人，还不能是胖子。的确邻里邻外碰见寒暄几句，倒有那么几分街坊的味道。只是我还是不记得，有李野这样的存在。我越努力回忆，越确信，那日学校门口打着大黑伞的李野，是我第一次见。

“最开始啊！”元宝声音越来越大，我承认，这是我的失职。我没有再多花精力去陪伴元宝的成长。她没有妈妈，我也没有比别的爸爸做的更好，我该如何补偿？

“自建房啊！爸！最开始的那个自建房！”元宝不生气了，她大概是觉得我傻了，摊开手掌在我面前摇晃，企图为我招魂。

我知道，可我低头吃饭，就像电脑恢复重置需要重新装载一样，我需要一点时间。过去的回忆一点点重现。我正在将我人生长河中，所错过的，和丢失的，一点点捡起。

红砖垒的自建房，一共只有两间，一间房东住，一间我们家住。二十平不到，一张床一张桌子，挤得满满当当。东边刚补好，西边又漏寒风。一个星期，停电五天，两天电压不稳，家里蜡烛必不可少。没有热水，煤气太贵，我用凉水洗澡，烧了热水，都留给前妻和刚上小学的元宝。

我们在那里住到我和前妻离婚，我消沉又重新站起来。其实挺可笑的，帮人纾解内心的心理医生，其实自己也吃五谷生百病，会消沉，一度沉入谷底。

我记得那时元宝就和“邻居姐姐”玩的很好。说是邻居，其实是房东老太太的外孙女。老太太爱打麻将，只靠着我们一个月五百块的房租，和不知道哪里的救济养活那个小孙女。

决心向前妻和窝囊的自己彻底告别的那天，我记得我拿着刚发的，也是仅有的八百元，去楼下小卖铺买了一包烟，两瓶黄桃罐头。很古早的罐头了，现在早已停产，但是当时，我企图用这两瓶罐头和元宝举行一个碰杯仪式，庆祝我们的光辉明天。

是了，回去时，元宝的“邻居姐姐”正在我们房间。我拿走了烟，将自己的罐头让了出去，她们俩人手一瓶黄桃罐头。七元一瓶，我想开了果真是大气。那时我怎么会想到，那时脏兮兮的小女孩，会长成现在的李野。

“爸，你不记得我房间的瓶子嘛？都是小野姐姐自己装饰的！她每年都给我寄来一个，现在已经第十个了！”元宝将正在一笔一划体会‘溃不成军’的我惊醒，我如何能意识到，我以为的过客，其实从未离开？

李野和元宝是一个小学，后来我不知道了。可她们却一直有联系，难道不是天意？

元宝房间的确总放着用黑板笔画上娃娃的罐头瓶，搬了几次家元宝也不许我弄碎了，更不要想着去扔掉那些废瓶。我只当她小时候没有玩具，将这些做成替代。从未想过，那些早停产的罐头瓶，竟全部出自李野之手。

她究竟攒了多少瓶子？一年一个，还够再寄几年的？

第6章 第六章

我只觉得原先吵闹的城市，生息全无，空的闹鬼。

李野坐在副驾驶，摇下车窗。

元宝偷偷背着我，打通了病历上的电话号码，叫李野到家里做客。她还安排任务，让我将李野送回家。

“抑郁症吗？”努力无所谓的笑容尴尬的冷在嘴角。

总该说些什么缓解尴尬。这么长时间没见，她头发剪短了些，梳着低马尾放在脑后。好像比之前更瘦了。

夜色朦胧，耳边是李野歌单中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我不知如何解释自己上一次的无所回应。不过似乎，她也并不需要我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