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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空(出书版)(59)

到这里之后,每一天,她都睡得很好,没有做梦。

去音乐学院面试,是黎索南陪管蘅过去的。因为时间提前了,学生处的工作人员迟疑了下,但还是同意管蘅一周后过去。

接待管蘅的是位中年女士,打量了管蘅几眼,她请黎索南在外面等候,然后带管蘅进去了。管蘅以后她们会去办公室,没想到她把管蘅带去了礼堂。“这是?”管蘅看着里面的济济一堂,不解地看向那位中年女士。

“指挥系的学生期末汇报演出,你先看看。”她把管蘅领到角落里的一个座位。

演出已经进行了一大半,所有的人指挥同一支曲子—西贝柳斯《第五交响曲》的末乐章。

管蘅共看了两个学生的指挥,都是男生,水平差不多,其中一位东方面孔的学生表现稍稍突出点,但是他却遭到了全场一片“嘘”声。那位学生谢幕时面红耳赤,有点忿然。管蘅也呆住了。

不知隐身在何处的中年女士突然冒了出来,拍拍管蘅的肩,示意她跟她走。走过长长的走廊,她推开一扇门,恭敬道:“先生,她来了!”

里面有人应声:“哦,请进!”

中年女士侧身让管蘅进去,接着关上了门。管蘅很想礼貌地问好,可她真的做不到,她只能那么半张着嘴,掩饰不了自己的震愕。

穆利优雅地朝她颔首,请她在沙发上就坐。

“你的申请资料送过来时,我那天碰巧在,说实话,资料很一般,唯一吸引我的是你曾经被柯蒂斯音乐学院录取,而你拒绝了。为什么?”穆利放松地倚在办公桌上,带有一丝轻慢地打量着管蘅。

把被柯蒂斯录取却拒绝这件事放进资料,是黎漠的意思,之前管蘅并不知晓。黎漠解释道:这就像你向人家公司投寄履历,怎么能在芸芸众生中发现你的存在,你要有一个特别之处。我们不得不承认,柯蒂斯是你的特别之处,我们要好好地把握。

关于拒绝的理由,黎漠也为管蘅想好了。

“心情抑郁?”穆利抬抬眉,似乎很讶然。

“是的,感觉自己像走进了一条死巷,看不到颜色,看不到阳光。”现代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压力,很多人患忧郁症,这个理由很说得通,不过,管蘅那时的心情确实也是这样的。

穆利喔了声,尾音拖得长长的。“现在没问题了吧?”

管蘅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是的。”

“你对刚才演出时观众的喝倒彩怎么看?”穆利话锋突然一转。

管蘅想了想,说道:“小泽征尔先生初次在米兰的斯卡拉歌剧院登台,他是与帕瓦罗蒂合作演出《托斯卡》,就遇到了一片喝倒彩。不是他指挥得不好,而是古典音乐,从受贵族保护的时代、资产阶级热心支持的时代,到以企业赞助为主的现在,一路走来,都被视为欧洲最灿烂的文化遗产,一个亚洲人进入这个领域,欧洲人怎会不排斥?”

“一个亚洲男人想在欧洲的古典音乐乐坛立足都如此难,那么一个亚洲女人登台,又会受到什么礼遇呢?”穆利咄咄看着管蘅。

“如果你够优秀,乐团的团员会给你支持,乐评家会给你中肯的评价,观众会慢慢地接受你。”

穆利突然站直了身,拉开门:“亲爱的女士,现在请证明你的优秀给我看。”

他领先向礼堂走去。礼堂里,最后一位学生指挥刚刚结束,穆利走上台,现场在几秒钟的惊讶之后,响起如雷般的掌声,他们以为穆利要示范教学。穆利严肃道:“不是我,是一位远道而来的女士。”他朝管蘅做了个“请上台”的手势。

管蘅苦笑:这哪里是面试,分明是让她知难而退。她硬着头皮上台,没有礼服,只能脱去外面的风衣,只着衬衫、长裤,就拿起了指挥棒。可能是太过震惊,观众们还没回过神来,礼堂内一片寂静。

西贝柳斯的《第五交响曲》,浪漫而又宏伟。管蘅熟悉曲谱,却是她不擅长驾驭的风格。很多人习惯以四小节乐句和八小节乐句来读谱,管蘅却是以十六小节甚至三十二小节为单位来研读,这样,在指挥时,可以听出这种长乐句组织音乐营造出的故事性。管蘅决定就以创造长乐句来指挥这首曲子。

没有和乐团排练过,对乐谱研读得也不够仔细,这场指挥几乎是跌跌撞撞下来的。管蘅转身谢幕,满头满脸的汗。她抱歉地向观众笑了笑。没有嘘声,没有掌声,每个人的神情都很纠结、挣扎,像是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管蘅知道面试砸了,她很遗憾,很无奈,却很平静。她拿起搁在椅背上的风衣,向穆利点点头,拾级下台。

身后传来轻轻的拍掌声,她身子一僵,慢慢地回头。穆利朝她笑着,欣赏的,鼓励的。

“我有许多的同行、许多的学生,你却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执棒天赋如此之高的人,我很惊讶,也很激动,更是荣幸,因为你将成为我的学生。”穆利微笑地向她伸出手。

管蘅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她没有听错吗?

“瞧我们可爱的女士喜坏了!”穆利诙谐地挤挤眼,走过来,让管蘅挽住她的胳膊,把她再次带到台上。他先朝乐团颔首,又朝观众欠了欠身。“也许你们觉得她今天表现很稚嫩,不够专业,可是在我要求她上台之前,她毫无任何准备。我甚至猜测她可能都没读过总谱。在这种情境下的指挥,请问谁可以能做到像她这样?”穆利扫视了下今天表演的几位学生,“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她是某某音乐学院的学生,已是三年前的事。在这三年里,她对指挥的理解和练习都是靠的是自学。我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被老天偏爱的。所以,别去想,她是亚洲人,还是个亚洲女人。我们要觉得开心,不久以后,有位美丽的女士将为我们带来古典音乐的美妙感悟。”

管蘅还是没有收到热烈的欢迎,不过,她已经很开心了。她见到黎索南时,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通过了?”黎索南在路上一直说“没问题”,其实他觉得黎漠把一切想得太乐观,巴黎音乐学院的门槛之高,他可是耳闻目睹。当年,他来法国想进巴黎音乐学院进修,就被拒之门外。

管蘅拼命点头。

“哦,上帝!”黎索南长叹一声,连忙打电话告诉黎漠。黎漠很淡定,仿佛通过是理所当然。他又给妻子打了个电话,管蘅听到手机里呜哩哇啦叫了一大串,应该也是在替她高兴吧!

第一眼看到黎索南的妻子,管蘅有半小时没说话,她没办法思考。那位胖胖的女子,除了面包烤得不错,其他方面和莫静言简直不能相提并论。可是黎索南就那么被她套住了,她说几点休息他就几点休息,她说不准喝酒他就滴酒不沾,她说我爱你他就立刻回我也爱你。

也许这已不叫爱情,而叫亲情。只有这样的亲情才禁得起现实的碰撞和时间的浸泡,不会支离破碎,不会无影无踪。

“我说今晚庆祝下吧,她说好,但是不准买酒。”黎索南挂了电话,一脸委屈。

管藜宽慰道:“叔叔血压太高,阿姨是关心你。”

黎索南惋惜道:“那晚上你和黎漠两个人庆祝好了,我回去陪你阿姨吃素食。唉!”

管蘅让黎索南把她送到小广场,走过一条有坡度的石阶小路,会看到一幢幢棕红色房屋的屋角。越往里走,绿色越浓,常春藤爬满沿街的墙,紫藤让小路芳香四溢。多彩的木筋墙,精美的阳光,明亮的落地窗和精雕玉琢的窗框。管蘅推开花园的栅栏门,隔壁太太从厨房里探出个头:“蘅,尝尝我刚做的草莓派。”

随草莓派送来的还有一小束新剪的白玫瑰。“这是我种的,今年的花朵还是那么多。”隔壁太太很是骄傲,她那棵大玫瑰树是她度蜜月时从意大利带回来的。过了这么多年,她还能记得她住过的那个小旅馆,玫瑰就种植在旅馆的院子里,她拉开窗帘,一眼就看到她的芬芳。

管蘅笑着道谢,隔壁太太炉子里煮着汤,匆匆走了。

管蘅把草莓派放在餐桌上,找出花瓶,把花插上。落地窗的好处,一天到晚,阳光可以从不同角度照进来。下午这种亮度是刚刚好的,让人觉得暖和,又不会把皮肤晒红。

钢琴还没有买,厨具还不齐全,客厅里还是空荡荡的,花园里的花也没种上。黎漠一开始想让她住他以前的空寓,这里,他准备重新装修的。管蘅却执意住了进来,她觉得这里像家,她和黎漠的家。住进来第一个晚上,她烤了许多小蛋糕,附近人家,一家一户地敲门、问好。黎漠介绍自己是搞桥梁设计的,他的未婚妻是音乐指挥,钢琴弹得非常好。那神态无比的骄傲,管蘅窘得都不好意思看他。

黎漠回家时,管蘅晚饭已经做好了。意大利海鲜面,凉拌莴苣当沙拉,中西结合。管蘅发觉黎漠很爱吃意大利面,无论是海鲜还是肉酱,可能这是莫静言能做得比较成功的食物。

她没有和星煌联系,星煌也没和她联系。黎漠倒是给莫静言打了一通电话,说他到巴黎了。莫静言只说了“知道了”,就把电话挂了。

“买的什么?”管蘅看到黎漠手里拎了个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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