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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空(出书版)(57)

“不知道这种花移到巴黎,能不能存活?”黎漠摘下一朵,花瓣白得绵软,像管蘅脸颊的肌肤。

管蘅失了下神:“这也是蘅芜。”她蹲下,在树下拔了几棵草,“这个时节,这种草到处可见。”

“是,只有我大惊小怪。”黎漠自嘲道。

管蘅笑了下,给他找出一双蒲草编的拖鞋,喊他进屋。阳光被植物们密密挡在外面,屋里很阴凉。黎漠四处参观了下,发觉家里除了钢琴,其他家具都带有明显的明清简洁风格。“这些是古董吗?”他问管蘅。

“爷爷那辈传下来的,用得很细致,我妈妈很喜欢,就没换家具。”管蘅从钢琴上拿下一个镜框:“这是我爸妈的结婚十周年时照的,我妈妈说二十周年时要带上我。可惜她没有等到二十周年。”

黎漠看看照片,再看看管蘅。管蘅气质像父亲,清冷、淡漠,长相随了母亲,算是取了各自的优点。“你妈妈是歌剧演员?”他记得管蘅提过母亲原先在剧团工作。

管蘅给黎漠倒了杯莲子茶,天气热,莲子茶解暑、去火。“她是越剧演员,演小生的。”

“就是《牡丹亭》里柳梦梅那样的?”对中国的戏剧,黎漠仅看过一次昆剧《牡丹亭》,还是陪莫静言去的。整场演出,他算是受足了罪。除了华丽的舞台服饰,他什么都没看懂。

管蘅笑了:“差不多,她的扮相很英俊,遗憾的是她没能演几年就患病了。她一直很喜欢歌剧、音乐剧,钢琴也是自己要学的。她说要让戏剧贯穿东西。不能上台后,她就纵容自己浸淫于音乐剧了。”

“如果早点认识你,说不定也有幸与她见上几面。”黎漠惋惜道。

“她应该会喜欢你吧,我妈妈总是说音乐是一种能让人品尝幸福滋味的东西,其中蕴藏着形形色色的使人幸福的方法和途径。”

黎漠点头:“光是音乐的复杂性,就足以让心灵痴迷。”

这天晚上,黎漠没有回酒店。可能是因为冲了个澡,管蘅退下去的热度又上来了。人昏昏迷迷地睡着,怎么也不肯去医院,只是攥着他的手。后半夜,热度退了,人也睡踏实了。

他睡在客房,不知是环境太陌生,还是四周太安静,他整夜感觉这一切不像是真的。天微明时,他跑去管蘅的卧室。他摸了摸管蘅的脸,没有热度,他轻轻吁了口气。管蘅睫毛颤抖了两下,睁开了眼睛。眼神十分茫然,漫无焦距地掠过他近在咫尺的脸,突然间朦胧的眼神闪现出两朵燃烧的火花,饱含着某种强烈的莫名情感,看得他一惊,竟然忘了直起身体,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那两朵燃烧得越来越激烈的火花,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黎漠……黎漠……不走。”她低吟一声,跃身吻住了他的唇,热气弥漫了他的鼻息、口腔,带着颤栗、恐慌、不安、渴望,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又沉沉睡去了,脸上带着笑意。

她做梦了吧,梦里他要离开她?也许深爱一个人,就会控制不住地患得患失。黎漠再次自责得恨不得掴自己几下。他拨开她的发丝,轻抚发根处的伤口,久久地发呆。

天完全亮了,他蹑手蹑脚带上门,去厨房查看有什么材料可以做顿有营养的早餐,让管蘅补补。刚把头探进冰箱,听到院门被人推开的声音。他倏地转过头,门口站着一位头发灰白的清瘦男子。

“我……是黎漠,是和管蘅以结婚为由正在交往的男朋友。”不看照片,他也一眼认出这位男子是管蘅的父亲,血源真是太神奇了。黎漠前所未有的局促、紧张,“我昨天到宁城的,管蘅又发热了,我才……留下。”

管爸爸点点头,用手比划了两下,突然恍惚地一笑,说道:“我出去一下,早餐等我回来做。”

黎漠愣愣地看着掌心,一手的汗。他第一次上台演讲,台下有一千人,他都没这么慌乱过。

不一会,管爸爸回来了,一手提着菜,一手拎着油条、包子。“管蘅还没醒么?”

“是的,叔叔,我……做什么?”黎漠像根桩子似地立在厨房里,看管爸爸淘米、生火,切胡萝卜、姜丝、肉丁。“你去洗漱吧,头发都乱了。”

黎漠脸一红,跑去洗手间,头发不是一点乱,翘得乱七八糟,不仅如此,他的眼角还有一星星的白。黎漠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大概世界上没人像他第一次见家长这般狼狈吧!不过,这点挫折是打不倒他的,洗漱好,他又跑去厨房,脸皮厚厚地叔叔长叔叔短。不要管爸爸发问,和管蘅怎么认识、怎么交往、这次怎么犯傻,他一一交待。已经行为不良,他必须坦白从宽。

“哦,说起来还是晓冬搭的线呢!”管爸爸眼中多了点暖意,“管蘅和晓冬最要好了。”

“这次来,我准备带管蘅去法国住一阵,反正国内暂时没有工作。让她见见导师、听听音乐会,对她以后有帮助的。”黎漠怯生生地看着管爸爸。

管爸爸拿了把木勺,不紧不慢、不疾不徐搅拌着沸腾的粥锅。“如果做不到持久,一开始就不要给她希望,我不会怪你的。她是有音乐天赋,但有天赋的人很多,不见得每一个人都能如愿以偿,她若平庸一辈子,也不算很委屈。”

“如果不是这次出事,我和管蘅说好一起来宁城见你,我想帮她办结婚移民。”

“你现在想法改变了?”

“没有。因为我做了错事,让管蘅受了伤,我……没底气和您提……”

管爸爸把大火改成文火,继续细细地熬。“管蘅很小的时候,就显示出惊人的音乐天赋,但我不希望她学音乐。我是个务实的人,她妈妈身子不好,我们家的收入很一般,学音乐太费钱了。人一旦有了梦想,如果得不到实现,会很痛苦,不如一开始就不让她做梦。可是她妈妈非要让她学,我知道她有太多的遗憾,我不忍再伤她的心。说实话,我已经决定把这座院子卖了,我想应该够支付管蘅去国外学音乐了。以前没往这儿想,实在是舍不得。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住了近二十年,太多太多的回忆。”

黎漠急了:“叔叔,不要卖房子,管蘅学音乐的费用,我都准备好了。我买的房子挨着地铁口,她坐几站就到音乐学院了。”

管爸爸欣慰地一笑:“等你们结婚后,你想怎样就怎样,现在还是由我来。”

“现在……啊,叔叔,你同意让我和管蘅结婚吗?”黎漠突然明白过来,激动地上前抱住了管爸爸。

管爸爸叹道:“我不同意有用吗,你瞧管蘅嘴都噘得老高。”

黎漠回过身,管蘅一张小脸黄巴巴的,精神却还不错。“我站了好一会,你们两个只管说只管说,看都不看我一眼。”

管爸爸心疼地脸都挤作一团,连忙端上早餐。黎漠悲哀了,管爸爸和管蘅说话,竟然都是用手语,唬得他一愣一愣的。管蘅解释道:“没说你坏话,我和爸爸就是习惯了。爸爸上课都是用手语,回家后,有时改不过来。看多了,我也就学会了。我第一次去晓冬家,用手语和她妈妈交谈,把晓冬都惊着了。”

早餐吃得很简单,午餐管爸爸用了心,清炒芦蒿,糖醋鲤鱼,爆炒河虾,茄夹子,最后一道是汤。先把鲫鱼用煎得金黄,然后倒上开水,大火煮半小时,过滤掉鱼渣,余下的汤雪白雪白。然后在汤里放上蛋饺、火腿片、虾仁、黑木耳,碧绿的娃娃菜,几片胡萝卜,大火烧开后,文后慢慢熬一小时。一碗满满地端上来,色彩斑斓,香气诱人,黎漠看着都不忍下筷子。

“妈妈不能吸油烟,家里的饭都是爸爸做。”管蘅感冒好些了,胃口也跟着好了不少,菜和饭都吃了不少。

“我也会做饭的,不过,是西餐。”黎漠碗里菜都堆成了塔,都是管爸爸夹的。“等到了巴黎,我给你做。”

提到巴黎,管蘅和管爸爸又用手语说不上了,黎漠只能在一边干瞪眼,从神情上看,管爸爸有些犹豫,管蘅也是眉头皱皱。

管蘅饭后又睡了一觉,管爸爸和黎漠坐在屋檐下喝茶聊天。黎漠提出晚上一块出去吃饭,管爸爸沉吟了下,说管蘅感冒还没好透,饭就在家里吃。你俩晚上去看场戏吧,我查了下,剧院有茅威涛主演的《孔乙己》。

黎漠坦白道,他不知茅威涛是谁,也看不懂戏剧。管爸爸笑了笑,有管蘅呢!

管蘅睡醒之后,脸色红扑扑的,鼻子也不堵了,头也不晕。她弹了会钢琴,黎漠在一边翻着相册。他真没有说错,小时候的管蘅,无论站、坐,都是乖乖的。

去剧院,管蘅还是戴上了口罩,一为防止被病菌感染,二是怕被人认出来。柯逸的粉丝可是遍及全国的角角落落。他这两天,好像去热带岛屿休假了。粉丝心疼道,天王在疗伤。黎漠讥诮道,他是不作不死。

开演前,管蘅先给黎漠讲了遍《孔乙己》的故事。把鲁迅的小说搬上戏剧舞台,茅威涛不能说不大胆。这不比风花雪月的才子佳人,故事没那么有趣,甚至可以讲有点沉闷,服饰也并不华美之极。但茅威涛的演出太精彩,每一次换布景,场内都是掌声雷动。直到最后,管蘅才告诉黎漠演孔乙己的演员是位不很年轻的女子,黎漠惊讶地张大了嘴,好半天都没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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