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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空(出书版)(56)

第十一章 五月圆舞曲

管蘅病了。

管爸爸夜里听着管蘅咳嗽,心都纠起来了。宁城今年的温度算是缓步上升,也二十八七度了,不知怎么,就冻了。早晨起床,他递过来一张医保卡,说去医院看看吧!管蘅看了看卡,是小姑的。早餐爸爸熬的糯火粥,汤汁很浓稠,盯着她喝下去一碗。知道她嘴里没味,拌了黄瓜丝,放了很多醋。

管蘅本来今天也要去医院的,额头上的伤该拆线了。伤在发根处,不注意看发现不了,一共是四针。车站医务室的医生缝合时还叹了一句,幸好伤在这,不然以后你的化妆师该哭了。当时的情景她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很多的人,还有把夜空都炫亮的闪光灯。她已经选了晚上的火车,不知怎么还是被粉丝们发现了。不是说柯逸的粉丝都是小萝莉么,那天是周一,小萝莉们不上学么?

爸爸去车站接的她,那是凌晨四点,街上人很多,她一路平安地回到家。爸爸让她先去洗个热水澡,再三叮嘱头发用毛巾包好,不能碰水。洗好澡出来,爸爸早饭也做好了。两个人在桌上安静地吃着早饭,像从前她呆在宁城的每一个早晨。

爸爸说,后面再慢慢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这是他对整件事唯一的评价。人微言轻,很多时候,对于命运的安排,只能漠然接受。

管蘅的日子过得很单一,看谱、听谱、练琴,还有去教堂。

杨小再给她打了通电话,第二次疗程已经快结束了,她又一次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用她的话说,真想买瓶安定,一口吞了,然后世界就平静了。她对管蘅说太难过时,就想想我,我都这样了,还在忍受,你那样又算什么呢?

这样的宽慰让人心酸,其实管蘅也没觉着什么,网上说她从云端直坠山谷。从前,她不在云端;此刻,她亦不在山谷,她一直都在路上。

有个晚上,手机响了一下就挂了,她看号码是柯逸的,可能按错了,没有回过去。第二天,柯逸在自己的微博写了两句话:这是属于我的历程,请让我一个人静静地走过去。话下面配了张图片,向上的山道,崎岖不平。不知是不是这句话发挥了作用,还是小萝莉们疲了,管蘅微博下面的谩骂少了点,但是“管蘅滚出娱乐圈”仍在话题榜的首位。

医院里感冒的人很多,管蘅戴着口罩也没人多看一眼。她先去门诊拆了线,然后拿着吊瓶去输液室输液。她皮肤白筋细,小护士戳了两针都没成功,急得脸通红。第三针终于输上液了,她戴上耳机,管弦乐静静地奏起漫长的乐句。贝多芬的《第三钢琴协奏曲》,钢琴演奏者是古尔德,指挥卡拉扬。乐评家们说卡拉扬的音乐表达方式是垂直的,古尔德则是水平的。古尔德重视乐曲中的留白,不会把乐曲表现得太满。他总是说演奏像人生,不可能百分百计划好,留点余白,让意外与惊喜去填满。

他是天才,不是每个人都懂这种意境。节奏慢得惊人的钢琴独奏,管蘅开始昏昏欲睡。科学家们说睡觉的时候大脑在整理信息,那么做梦,算不算是大脑得出的直观结论?管蘅经常做的梦,她走在一座桥上,走着走着,桥断了,她呼喊着救命,然后就醒了。

“姑娘,做梦了吗?”

管蘅睁开眼,她正出着虚汗,汗水把额前的头发都浸湿了,一片片贴在额头上。她把湿发拨开,额头冰凉。热度退了。她朝邻座一脸关心的一位胖阿姨笑了笑:“我说梦话了?”

“没有,就是一直在动。哦,你按铃吧,水要没了。”

衣服粘在身上很难受,管蘅想先回去洗个澡,不知怎么脚步却朝教堂走去。周五,教堂的活动总是很多。她坐在人群里听牧师讲经,圣经里的故事很多,总是劝人为善、乐观、向上,她听了不知多少遍。她对上帝并不很执着,可是坐在他面前,似乎有种特别的力量,让她感觉安全。

手腕被一双温暖粗糙带着洗洁净味道的双手握住,那是她新认识的一位教友,家是农村的,现在给几户人家做钟点工。“姐妹,你想学会释怀,不要把心思全压在心里。”

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静静抬头。十字架上的耶稣看上去那么安详,在之前他和门徒们的晚餐时,他明知犹大出卖了他,他没有逃跑,没有恐慌,他坦然地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如此的从容不迫,那是因为他心里有信仰吗?

牧师从台阶上下来,教友们围上去问这问那,管蘅起身走了。教堂外面是宁城的一个高档小区,欧式风格的多层建筑,围墙半截石块半截铁栅栏,栅栏上攀附的蔷薇开得满枝满头,蜜蜂嗡嗡地飞着,还有白色的蝴蝶在花间追逐。

她听到仿佛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感冒会引起耳鸣,她知道这是种错觉。回宁城的这几天,她经常有这样的错觉,抬起头找寻时,什么也没有。

阳光从树缝里射下来,走一会后背就发烫了。身体还有点虚,她扶着树歇息,在路的另一端,她看到胳膊上搭着件外套穿T恤的黎漠。黎漠个子高,肩线平直,无论正装还是休闲服,都穿得有型有款。树下面的光线不是很明亮,他站在一片阳光底下,深深地看着她,胸膛起伏得厉害。

管蘅用力地闭上眼睛,呼地又睁开。这次,不是错觉,黎漠真的来了。

“管蘅,对不起,我来晚了。”黎漠声音有点沙哑,有点颤抖,神情战战兢兢。

她机械地点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他怎么会找到这里的,她在星煌留的地址是晓冬的公寓。

黎漠好像看穿了她的疑惑,苦笑道:“我昨天早晨就到了,怕你不肯接我电话、不肯见我,我就一家一家的教堂找过去。幸好,宁城的教堂不算多。这儿是我找的第六家教堂。”

“为什么我不接你电话、不见你?”管蘅微微哆嗦了一下。

黎漠双手搭上她的肩:“管蘅,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我没有那么强大,我会犯错误,会幼稚地吃醋,会赌气,会冲动,会妒忌。我的优点是我能及时纠正错误。看在我这唯一的优点上,可不可以原谅我?”

管蘅眼眶红了,接着,泪水崩溃般向外涌出,黎漠怎么拭都拭不尽。“别哭,别哭,是我不好,不该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和你呕气,不该不理你……”他也算是口才锐利的人,此时絮絮叨叨只会说这几句。

“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真的来。”管蘅哭得气都接不上来。

黎漠呆住,突然明白管蘅一直在等着他来,有可能以前,她也这样等过陆庭芜,默默的,一天又一天,直到绝望、心死。他深吸一口气,把管蘅紧紧地圈在怀里。“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好的坏的,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我发誓。”

管蘅哽咽地点头,他亲吻她红肿的眼睛。“你真的太傻了,不能这么简单地就原谅我。你知道做人家女朋友的权利和福利么?你可以朝我发火、闹别扭,对我不理不睬,要让我愁得吃不下睡不着,憔悴得不成人形。”

管蘅挂满泪水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你不是别人,让你,我不会吃亏。”相爱已经不容易,再相互折磨,毫无意义!

黎漠听得心都拧紧了,不是她傻,是他蠢,蠢得去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她见他不说话,紧张道:“我不是不信任你,我不是刻意对你隐瞒陆庭芜。我不说,是我尊重已经发生的过去,尊重我和他彼此都开始的现在。过去,我不留恋,不后悔,我就把他放在过去。我很珍惜你,真的,黎漠。”

“我知道,我知道。”他喃喃道。如果不是梅歆主动找上她,可能他也不会对她提起梅歆吧!把过去挂在嘴边,并不全是因为恨,也许是因为忘不了。不知道怎么抑制自己狂乱的心跳,他想拿开她脸上的口罩,用力地吻她。她抓住他的手:“我感冒了。”

黎漠一愣:“那我送你回去休息。”

管蘅迟疑了下,说道:“我家离这里不远,去我家吃午饭吧!”

黎漠一下子紧张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我着急找你,什么都没准备,晚上我再过来!”

管蘅轻轻笑了声:“爸爸去学校了,晚上还要值班,要明天才回来。”

黎漠还是紧张,可是又很是莫名的兴奋,不住地问管蘅黎爸爸的喜好。“呃,这是你家?”黎漠站在一座青砖带翘檐的小院前,吃惊地问。这样的房子,他只在江南风格的水墨画里看到过。

管蘅嗯了声,指着不远处一棵高耸的香樟树:“那棵树有八百年了,政府几次想把这儿拆迁,可又舍不得动这棵树,然后,我们这一片一直搁着。现在,也没开发商动这份心思,我们这儿就成了一个小小的城中村。”

黎漠惊奇地打量着小院,整座院子都是植物,通过院子的石砖小路被葡萄叶子遮得严严实实,风一吹,跟下雨似的。墙角有月季、牡丹,一簇簇,争相斗艳。“这是什么花?”他指着墙角一大株挂满白色花朵的植物,花香很浓,却不浮躁,是种清冷的香气。

“栀子花呀!”管蘅站在晾衣绳下,绳系在院中一左一右两棵树上,上面晾着雪白的毛巾和管蘅的棉布睡裙。“这种花打苞时,摘下来养在水里,也会开得很好,香气好多天都不散,就是容易惹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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