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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空(出书版)(4)

“前年还是大前年,她往南跑得很勤,说是去看你。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你的。你的名字笔画很多,很特别。”

管蘅内疚地咬住嘴唇,眼中泛起一抹水光:“那一阵……我过得有点艰难,她不放心我。”

吉林看她那样子像是要哭了,急得直挠头,连忙转移话题:“那个……你遇到什么麻烦事,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尽管开口,我最近工作不太忙。”

管蘅掩住眼中的泪意,平静了一下心情:“我想在这个附近租房子,先租两个月。”星煌的日程安排是七月末的周六开始五十进二十的直播,下周是二十进十,再下周是十进六,还有六进五、五进三,最后是三进一的总决赛。最好的结局是她可以进入总决赛,那么两个月也足够了。

吉林习惯性地把裤管往上提了提,露出汗毛发达的小腿。看管蘅挪开了视线,他慌得忙又扯下裤管。

“这么匆忙可不太好租,就是能租到价格也很可怕,何况你租期又短,就更难了。这儿可是北京城有名的学区。”

管蘅急了:“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你租金是自己出,还是公司给?”

管蘅淡淡地笑了笑:“我没有工作的。”

吉林一愣,不敢再往下问:“远点可以吗?”

“我是第一次来北京,远点我怕路上耽搁的时间太长。”

这是个大问题,让一个两眼一抹黑的外地人在路上倒车来来去去的,晕也会晕死。吉林租的地方离这儿不算太远,但他是和别人合租的,不能让她去凑合一阵。

“要不,你去晓冬那儿住吧?”

管蘅倏地张大嘴巴。

吉林“嘿嘿”地挠挠头,自己这个表达太惊悚了。

“晓冬前年在北京买了套二手房,她走后,她爸妈托我帮着卖掉,我看这房价一直在往上涨,想卖个好价钱,就还在观望。里面什么都是齐全的,我有时会去开个窗通通风。你要是不害怕,就住那儿吧,从这里过去只要倒两趟公交车就能到了。”

“我怎么会怕呢,那可是晓冬呀!”管蘅眼中笑出了泪花。

没等管蘅把晓冬公寓到星煌公司的路景看熟,星煌的通知就来了。是小熊亲自打的电话,他怎么都不肯在电话里说结果,一定要见面再讲。管蘅不笨,心瞬间沉入谷底,但她还是收拾一下出了门。

外面在下雨,公交车站台上的长椅被淋得湿漉漉的。大概是干得太久,雨点落下,地面泛起一层灰尘,雨水顺着树叶淌下来都成了泥汤,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泥土的腥气。

公交车上依然是挤的,管蘅差不多整个人都贴在玻璃窗上。雨不算很大,下得也不久,可有一段路面竟然存水了。旁边一对老太在唠叨,说这儿等于是北京城的洼地,逢雨必淹。有人接话,政府准备在这儿建立交桥,已经开始测量了,以后就会好的。

管蘅仰着头,车已行到商业区,高楼云集,巨大的广告牌光彩眩目。她的目光落在一幅跑车广告上,车是艳粉色的,车身设计独特,腰线高出,挡风玻璃倾斜,车顶后部的造型犹如箭头指向后方,颇为时尚。

车模穿一件白色网球服,超短的裙裤下面是两条笔直、秀美的腿。她拉开跑车的门,半倚在车身上微笑,青丝如一团乌云堆在左肩,眼角微微上翘,美目烟视媚行。

车都开了过去,管蘅的视线却像黏在了那儿。

她认识一个女生,学芭蕾舞的,听说现在也在当车模。学跳舞的女生如果过了二十岁还没怎么出头,差不多就要另寻出路了。跳芭蕾的当车模有很大的优势,不管裙子多短,都能摆出自信的姿态。而她呢,学了十六年的音乐,虽说《全城恋歌》是和音乐有关的选秀节目,她却半点优势都没有。

小熊比她先到,点了一壶花茶。这茶他喝不惯,酸酸涩涩的,感觉像药,他是专门为管蘅点的。

这家茶社离星煌不远,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桌椅都是玫瑰花木,茶褐色,不雕不饰,简简单单。每张桌上都放着一个小鱼缸,半缸清水,几粒石子,四五株水生绿萝,白色的根须在水中飘来飘去,很是清新。客人不多,于是老板便随心所欲地选了一首自己喜爱的曲子。

管蘅推开门,带着歉意地朝小熊笑了笑。

她把雨伞甩了甩,放在门口一个红色的水桶中,鞋在脚垫上踩了踩,然后走了进来。

小熊看着她,思索着一会儿该怎么开口。

打了招呼后,管蘅在他的对面坐下,接过茶杯,尝了一口。正要说话,眼睛突然一亮,声音都有些颤抖:“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演奏者是朱晓玫。”

这是一见钟情的声音,除了纯洁、灵性、优雅这些美好的形容词外,还有一种不可捉摸的内心悸动。

管蘅朝吧台看去,老板点点头,回以一笑。

“喜欢巴赫?”小熊同情地凝视管蘅。

“可能是他一直在教堂工作,总觉得他的音乐里包含着一种佛理,像来自于天堂。他很宅,也很家常,他生了很多小孩,不亚于一个交响乐团。他作曲都是为了养家,听他的音乐感觉很亲切。他的妻子是他的抄谱员,抄了二十年,以致后来两人连音符字体、握笔姿势和削鹅毛笔的方式都完全雷同。他为她写过一首歌:如你以心相许,不妨秘而不宣;我俩灵犀相通,谁能猜出端详……对不起,我说太多了。”管蘅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聊起音乐,她总会忘形。

“我记得你说过你大学没毕业。”小熊从海选开始就跟进,看过几场管蘅的比赛,“为什么?”

笑容从管蘅的脸上消失,“发生了一些事,不过,都已经过去了。”她无意深谈,静静地看向小熊,“老师,我落选了,是吗?”

真是一点都不迂回的性子,小熊叹息,斟酌了一下语句,“我向你透个底,进入全国前二十强的,别看选手们在舞台上讲这讲那,一个个好像都很励志,其实那都是事先写好的台词。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强大的赞助商。你懂吗?”

“我看他们都唱得很好!”管蘅懂是懂,还是有点想不透彻。

“如果没个几斤几两,人家干吗赞助他们啊?但也不是唱得好就能登上最高舞台的。比如你。”

“一旦有赞助商关注到你,一切资源都会是最好的,你的每次出场、曲目编排、服装走台,都有专业人士在后面操作。但他们的经纪约和唱片约都得签给公司。”

管蘅懂了,她也许唱得还不错,但没有被赞助商青睐,所以只能被淘汰。

“这不是公不公平的事,这是娱乐圈的生存法则。”小熊无奈地摊开双手,苦笑,“我是学小提琴的,在酒店待过两年,给客人拉拉琴助助兴,现在帮人编编曲,高雅音乐什么的……唉,不说这些了,我很欣赏你的才华,可是我人微言轻。对不起。”

管蘅起身郑重地向小熊鞠了一躬,“很抱歉让老师困扰了,我可能真的不适合这个舞台。”

“如果有机会,还是出国去进修,我看得出,你古典音乐的底子很不错。”

再坐下去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小熊走了,管蘅说自己再待一会儿。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亲耳听到,还是很难受。她想,可能自己真的太天真,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

雨还在下,橱窗都花了,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雨声一阵紧似一阵,还夹着轰隆隆的雷鸣。她心中抽痛。

进来一对嘻嘻哈哈的情侣,抖着满头的雨丝,瞬间就让寂静的茶室换了个氛围。老板忍痛割爱地换上钢琴曲《雨的印记》,很适合今天的天气。

两人在管蘅身后的那张桌子坐下,点了果汁和点心。

女孩刚坐下就忙着刷手机,体贴的男友把吸管塞到她嘴里,轻声细语地劝她:“先吃点,待会儿再玩。”

管蘅觉得后背都发烫了,情侣的世界是小小的,她再坐在这儿,就显得太挤了。

她拿起包准备起身,一抬眼,瞧见小熊刚刚用过的杯子下面压了一张名片。

她犹豫片刻,抽出名片。

名片设计得非常雅致,上面印着:星煌公司副董事、《全城恋歌》制作人莫静言。下面有手机号,有星煌公司的地址,而最下面,像是刻意用水笔手写了一个地址——玫瑰园××区××幢。

黎漠所在的公司叫纵建桥梁工程设计院,挂靠在A大名下。

A大是国内工科类排名前三的大学,就凭着这块牌子,公司的业务几乎涵盖了全国二线以上的城市。黎漠不坐班,虽说他在公司也有独立的办公室。

公司其他人不敢计较,黎漠是海归,老总两年前花重金聘来的。重金不是打动黎漠的理由,他来纵建,完全是因为抹不开面子,老总厉忻宁是莫静言的远房表弟。

厉忻宁摊了一桌的图纸,神情像是盯着一块鸡肋:“这个项目没什么难度系数,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人家抢去,脸上无光啊。”

黎漠懒懒地瞟了一眼图纸:“你又不是佛,脸上要那么多光干吗?别做了,也没几个钱。”

厉忻宁直乐:“中文说得挺溜呀,记得刚回国时,你一句话要夹五个英文单词。”

“入乡随俗嘛,我这叫接地气。”搁谁在国外浸泡个二十八年,再纯种,没个母语环境,也是个香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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