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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空(出书版)(5)

厉忻宁不打趣了,又把图纸拿起来,眼睛眯了眯:“我觉得这项工程还是得拿下,因为这是政府工程,城建项目,就当是为后世积德造福。知道吗?这儿的地势是北京城最低的,排水系统又老化了,下点雨就淹,附近居民提到都是泪。”

黎漠“咦”了一声:“你还真成佛了。”

“咱们公司的效益现在蒸蒸日上,钱不是个事,那么就得把重点放在塑造形象上。这项工程就交给你了,可别说没挑战性啊,政府工程,得十二分用心,给别人我不放心。刚好你手头的工程竣工了,正闲着呢!”

黎漠推开厉忻宁递来的图纸,一口拒绝:“找别人去,我对政府工程没兴趣。”

厉忻宁坐回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烟盒,抽出两支,扔了一支给黎漠。

“怎么,日本那事还成你的阴影了?”

黎漠含着烟冷笑:“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你上法庭上站一会儿,怕是你也会腿软。”

“最后不是没要你担责任嘛。”厉忻宁耍帅似的吐出一串烟圈。日本那个工程,是立交桥史上的一个奇迹,也是一个败笔。桥经过市中心,因高楼林立,空间狭窄,桥面无法铺展。设计师奇思妙想,打通了挨得近的两幢大楼,让桥从楼中穿过。工程完工后,赞声一片。黎漠就是那座桥的设计师,当时他还仅仅只是一个大三的学生。三年后,那座桥竟然多处裂了缝。缘由是设计师没有考虑到日本是地震多发国,防震系数不到位。于是政府将黎漠告上了法庭。官司一打也是三年,最后判决黎漠无责任。其实他一开始有考虑到防震,但建筑方说地震一般都发生在海边,对市区的影响很小,让黎漠无须考虑这个因素。黎漠还是太年轻,没听懂他们其实是为了节约成本。

这件事前后历时六年,像坐过山车一般,从赞誉到指责,让黎漠身心疲惫,以至于他后来的设计都表现平平,再无惊艳之作。

“这不是承担不承担的事,我就是不想再跟政府打交道了。”黎漠的口气不容商量。

“如果我以上司的名义要求你接呢?”厉忻宁状似开玩笑,说出的话却很是严肃。

“舅,你别这样,我胆小。”黎漠才不吃这一套呢!

厉忻宁把图纸折了折,塞到黎漠随身携带的背包里。

“不管接不接,你回去都给我好好看看。就是别人设计,你也得心里有个数,给我做个参谋啊。”

话说到这个分儿上,黎漠也不好再推辞。两人又聊了几句家常,黎漠看看快六点了,连忙闪人。

今天莫静言不忙,说要亲自下厨做意大利面慰劳他的胃,他怎么都不能迟到。

在电梯里遇到前台接待的两位姑娘,红着脸向他要柯逸的签名CD。他一挥手应下,两位姑娘激动得又叫又跳的。

他真是不懂这有什么可兴奋的,柯逸的歌真有那么好?

他自己也听过柯逸的歌,拿高以梵的话说,真不是他的菜。那天在餐厅说捧场,也就是随便一说。柯逸想必也听出来了,难怪离开时脸拉得那么长。

黎漠来时车头朝西泊着,一上车,正对着漫天落日,真是个灿烂的黄昏,亮得眼睛都睁不开。温度仍然高居不下,等到车里凉了点,黎漠才发动车子离开停车场。

读工科的男生都理智得有些可怕,很少伤秋怀春的。可不知为什么,黎漠却对黄昏这段时光有点喜欢不起来。

春天,是慵懒的;秋天,是忧伤的;冬天,是凄怆的。而夏天的黄昏,却有种让人说不出的绝望。

天气预报说,明天的气温将高达三十九摄氏度。黎漠发泄似的狠狠按了一下喇叭,提醒小区保安打开交通栏杆。

保安从保安室出来,踮着脚往驾驶室里看,像是有话要说。黎漠降下车窗。

“黎先生,有位名叫管蘅的小姐找你。”保安满脸堆着笑,朝后面指了指。

那是一位年轻女子,穿着简洁的白色无袖衬衫,米色亚麻长裤。保安室的空调效果大概不太好,她热得头发都贴在额头上,一张脸通红。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出众的清丽澄净。只是娱乐圈最不能以貌取人,前几天上头条的就是某位玉女掌门人和某已婚导演开房被偷拍的事。

“我们认识吗?”黎漠礼貌地笑着,笑意却没达眼底。

管蘅的脸更红了,连耳朵都红得像熟透的番茄:“我找的人是……莫静言女士。”

黎漠不着痕迹地扫过保安讨好的脸色,看上去老实巴交,竟也懂得怜香惜玉。

玫瑰园的保全是非常严格的,若有访客,必须主人亲自打电话通知保安室才能放行。这情景,明摆了是太后大人不愿见,女子不死心,于是保安想着走他这条道,笃定当着人的面他不好拒绝。

黎漠淡淡地笑,没出声。

这笑让保安心里直发毛,知道自己逾矩了,硬着头皮央求道:“黎先生帮帮忙,人家姑娘问了很多人才找到这里的,这天都快黑了。”

“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最好去星煌谈。”黎漠一派绅士风范。

管蘅鼓起勇气道:“算是我个人的……一点私事。”

黎漠“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

“那上车吧!”他探身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谢谢黎先生。”管蘅欠了欠身,很有礼貌。

黎漠看看她:“其实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惹恼一位更年期女士,后果是很可怕的。

管蘅低下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纤细修长的手指头微微有些颤抖。

玫瑰园,在京城房地产项目里的排名即使排不上第一,至少也是第二。没有多层、高层楼房,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一幢幢别墅,园中栽种了成片的玫瑰花。黄昏中,日光淡去,花香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飘散,心都被熏香了。

其实玫瑰园里不仅有玫瑰,还有人工湖泊,还栽种了许多结果的树木。黎漠家的别墅前就是一片果园,果子半青,有两个孩子在树下,拽着枝丫摘果子。下面的早被摘光了,可上面的太高,孩子们够不着,急得直叫唤。

刚下车的管蘅跑过去,替孩子摘下枝头的果子。孩子突然看见枝干上有一条肉肉的虫子,正一伸一缩地向下爬行,放声尖叫起来。

“不怕,不怕,阿姨把它抓走。”管蘅边柔声安慰,边飞快地捏住虫子,扔出去很远。

“阿姨好棒!好棒!”两个孩子拍着手,崇拜英雄似的仰视管蘅。

黎漠转了转手中的车钥匙,嘴角扬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刚刚她的表情和动作,明明怕得要死,却强装镇定。有趣的是那声“阿姨”,一般人不是都让叫“姐姐”吗?

太后那把年纪,别人张口闭口都是“莫姐”,谁敢叫声“莫姨”试试看,她非把你生吞活剥了不可。

别墅共三层,楼上楼下所有的灯都开着。黎漠说这样很浪费资源,莫静言却反驳,这样看着才像个家,回来的人打开门心都是暖的。

一打开门,就听到厨房里传来久违的抽油烟机声。黎漠摸了摸鼻子,心确实有那么一点软软的。

跟在他后面的管蘅屏住呼吸,从外面看,别墅已经很高贵华美,想不到室内的装饰更加富丽高雅。更没想到的是,上下楼竟还有电梯。

“亲爱的,回来啦,快来帮我尝尝这酱汁,我感觉比上次又进步了!”厨房门打开,莫静言系着一条格子围裙探出头。看到身后跟着的管蘅,笑还没扬开就冷了下来:“你怎么进来的?”

黎漠瞧着管蘅难堪地蠕动了一下嘴唇,低低地叫了声“莫姐好”,然后就目光诚挚地看着莫静言。没胆怯,没逃跑,也没卑微地讨好,他都有点佩服她了。

“我是在保安室遇到她的,说是找你有事。晚饭迟一点没事,我还不太饿。”在管蘅看不到的角度,黎漠朝莫静言挤了挤眼。“我先去换身衣服,你们聊。”

上楼前,黎漠先去厨房把抽油烟机给关了。莫静言的场面铺得很大,酱汁瞧着挺不错,面也很劲道,看来真是用了心的。

莫静言解开腰间的围裙,没让管蘅坐,也没倒茶,而是指了指门。

“这儿是我家,是我放松休息的地方。我向来讨厌把工作带回家来,从不喜欢在家谈公事。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私人情谊,也不需要假装客套。即使你有天大的事,也请你明天去公司再谈。”

“对不起,莫姐,请您给我一次机会。”尽管羞窘得无地自容,管蘅仍勇敢地正视莫静言。

“凭什么呢?”莫静言讥讽地扬眉,看样子她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罢了,干脆成全她,让她死得明明白白,“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有才华,音乐造诣很高?”

管蘅摇了摇头:“我很喜欢音乐,我想留在这个舞台上。”

“那这个舞台愿意留你吗?你觉得你唱的歌很高大上,琴也弹得不错,和你同场的选手都不如你。嗯,我承认是这样。可那又如何呢?我要是喜欢高大上的音乐,我可以去买交响乐的唱片、去看歌剧,我们这是《全城恋歌》,是一档综艺节目。综艺是带有娱乐性的,要讨好观众、要抢收视率、要争取广告商。而你呢,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舞台中央,表情僵硬,惜字如金。评委的提问你不配合,与主持人沟通也困难,这样的节目谁要看啊?你是千里马,可我不是伯乐,我只是个商人,我考虑的是商场效益,你明珠蒙尘跟我没半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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