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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空(出书版)(37)

雪后放晴,阳光像是镀了金,照到哪,哪里都是亮闪闪的,谁家的女孩在跳房子,扎着牛角辫。

学琴的小孩几乎没有这样无忧无虑的童年,妈妈说幼学如漆,管蘅四岁开始学琴。琴凳高,她个子小,脚悬在空中,总觉得不安全,可是又不敢说。长年病着,人的心情总不太好。教琴的妈妈特别严厉,手里拿把木梳,弹错一个音,就打一下手背。她扁着嘴哭,想抬手擦眼泪,妈妈又是一下,说在她的课上,不会给谁哭的时间。弹琴时,手要握成半球形,每个指节都要露出来,这个姿势她练了很久。院子外,小孩子在捉迷藏、丢手绢、跳房子,她在练小汤普森、拜厄、车尔尼、肖邦、李斯特……她的童年就像下着雨的黑白画面,可是那也是她的童年呀。突然的,很想宁城。

风太大,管蘅找了个巷子躲风,然后给黎漠打电话。黎漠今天去纵建,吉林也在那。

听管蘅说在外面逛着,黎漠像听到了天大的新闻。“星煌怎么舍得给你放风的?”

管蘅说是来看一起参加比赛的朋友,黎漠嗯了声,问了地址,说他就过来。他又说,知道吗,我俩除了第一次在玫瑰园不算愉快的碰面,我们还没在白天见过呢,不过,那时候我以为你是个有野心的小艺人,也没怎么看你。管蘅对那天的黎漠倒是有印象,虽然礼貌,可是很傲慢,态度生硬得很。她本来就紧张,上了他的车,整个人都哆嗦了。可是现在他们竟然……这叫不打不相识么?

管蘅怕黎漠不好找,走到一块广告牌下等着,没想到广告牌上的女模是乔鹿,那双腿不知是不是PS过了,长得不像真的。她的眼睛是深蓝的,头发是火红的,嘴唇是黑的,神情冷艳,像是来自于未来世界。管蘅轻抚着冰冷的玻璃,感觉自己认识的那个陆庭芜和恋上乔鹿的那个不是同一个人,也许人会变的,只是别人是量变,陆庭芜是质变。

黎漠走错了方向,车停在对街。不敢喊管蘅的名字,只得拼命地挥手。

管蘅眯着眼,黎漠今天穿棕色的皮风衣,牛仔裤,下午三点的阳光落在他刚剪过的头发上,侧脸轮廓俊朗,像是电影的特写画面。黎漠这样的,应该才是资深雅痞。长相英俊,有体面的高薪工作,却又有自由支配的时间,衣着典雅但不落潮流,懂得享受生活,又懂品味音乐,爱运动,却又不挥霍人生,对于感情,是那么慎重而严谨,每一天都过得那么充实而又精致,……而这样的男子,他说他喜欢她。

管蘅心跳如擂鼓,很多人说幸福是对比出来的。从前,现在;死去,活着;被抛弃,被珍惜……原来,自己真的是这么的幸运。

这样的下午,走在冬天的街道,慢慢地走,走着走着,停下来,看看喜欢的树枝张开树叶,映在碧蓝晴空上的样子。不必考虑时间,不必担心迷路,你知道,有一道目光一直温柔地陪在你左右。

“怎么不说话,冻着了?”黎漠感叹,这人不知是命好,还是经过的路人都没看过《全城恋歌》,她竟然敢站在那么显目的广告牌下。

管蘅用从没有过的灼热眼神直直地看着他,他开玩笑道:“我是不是很帅?”

管蘅羞涩地低下头,玩着包包的带子。“高中时,因为练琴占去了大半时间,我的文化成绩不太好。每次分数出来,都像是场灾难。晓冬总是说没事,就当是积攒人品,以后会好的。妈妈去世时,我说就当积攒人品,退学时,我说就当积攒人品,参加《全城恋歌》,遇到一次挫折,我也说就当积攒人品,很多很多的事……黎漠,我积攒了很多很多的人品,才遇见了你。”

管蘅勇敢地抬起头,对上黎漠澄澈的黑眸。

只这一眼,瞬间倾灭。黎漠知道那股浪潮来了,澎湃的海水仿佛要将他吞噬掉,心跳得像是要停止呼吸,无法抗拒的电流从脚下流窜到头顶。喉结情不自禁地蠕动,他的身体前倾,双臂张开,做了一个他一直想做却生怕太唐突太急促的动作—将她轻轻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心,手环着她的腰节,唇贴着她的耳朵,每一下呼吸,都拂在她的颈间。

她仰起头,主动靠近他的脸,几乎要碰到肌肤,可是又差一点,那情形好像两块磁石,若不加控制,就自然啪地一声吸在一起。

“我不信上帝的,但是今天,我要说感谢上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哑哑,还在发着抖。“感谢他让我回国,感谢他让我遇到晓冬,感谢他让晓冬将你托付于我,感谢他没让我逃避……”

她闭着眼,用鼻尖轻揉他的脸颊,他的眉毛、眼睛、人中、嘴唇。他伸出手指,沿着她清秀的脸颊,慢慢地擦过她温暖柔软的唇瓣,久久不舍离去。然后,他双手捧着她的头,吻住了她柔软的唇,温柔地辗转、吮吸……

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管蘅只觉得西斜的冬阳她晕眩。她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震得耳膜都在鸣响。

时间仿佛很长,如一个世纪,又仿佛很短,仅仅是一个瞬间。黎漠又用力抱了下管蘅,说道:“既然出来了,那就去见一下乐团吧!”

黎漠将车停在一个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两人没上电梯,沿着一条漆黑的走廊向前。刚过去的一幕,管蘅还回不过神,脚下像踩在云雾里,有两次都撞上了黎漠的后背。黎漠好像是拿她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牵住她的手。“我本来想让你在团员们面前树立点威信感,要是让他们看到原来是这么个胆小的小姑娘,会不会失望呢?”

管蘅连忙挣脱,他却攥得更紧了。在一扇像仓库似的大门前,他停下脚,鼓励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自信点!”

一个中年男人过来与黎漠握手,黎漠叫他刘叔叔。这人是乐团的首席。刘叔叔说:“我们都是业余爱好者,算是交响乐的票友吧!铁打的团员流水的指挥,几大交响乐团的指挥,谁有空就给我们抓来做指挥。”

管蘅发现这个排练室很大,因为是地下室,没有窗,光线有点暗。设施简陋,四排折叠椅,墙角有个饮水机,饮水机旁放着一把湿漉漉的拖把。显然,这里今天还刚刚打扫过。

“你给我电话后,我去网上搜了她的比赛视频,唱得不错,但是这指挥和唱歌可是两回事。虽然我们是业余的,也很珍惜好不容易创下的口啤。”刘叔叔打量着管蘅,神情质疑。

黎漠点点头,拉过管蘅:“这是要上电视的,我哪敢随便开玩笑。先把曲目定下来吧,曲长在十分钟以内。”

刘叔叔半信半疑,把在一边闲聊的团员喊过来,介绍了下管蘅。时间急,排练紧,管蘅想了下,问刘叔叔最近在排练哪些曲子。刘叔叔凝视了她几秒,拿来一叠琴谱。管蘅翻了翻,恭敬地问:“《牧神的午后》可以吗?”

刘叔叔笑了:“这首曲子有一种仙境之美,长笛与竖琴突出感强,轻快、悠扬,没什么听过交响乐的也会喜欢上的,倒是很适合那种场合。只是这总谱你熟悉吗?”

管蘅回头看了下坐在她身后的黎漠,黎漠朝她笑笑,眉眼之声略带几分坏坏的邪气。“我……熟悉的。”

刘叔叔一惊,她是有备而来?“那我们今天先来两遍?”

管蘅等团员们全落座后,很郑重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她抬起双臂,看向长笛演奏的团员。

《牧神的午后》是德彪西的成名作,法国作曲家拉威尔曾经说:假如在临死之前有可能再听音乐的话,我要听《牧神的午后》。这首曲子是受希腊神话的启发而创作的。午睡刚醒的牧神,隐约看到水妖精们若隐若现的蔷薇色肌肤,半梦半醒的他顺着感觉发现了正在玩耍的水妖精,马上就像捕捉猎物般追上去,不过却失败了。失望的牧神一边妄想着将水妖精抱入怀中,一边因为耐不住午后的沉闷又再度沉睡过去。

曲子重复着些许倦怠气息的旋律,在加进竖琴等乐器的演奏后,让人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了溽暑漫长而黏腻的气氛。

黎漠只坐了一会,就站起来了。听管蘅聊起指挥和亲眼看到她指挥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因为是试排,演奏不住地停顿。管蘅和团员沟通时总是面带微笑,专注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当她感觉满意时,她会点点头,送上赞美的眼神。黎漠无声地轻笑,也许别人觉得管蘅走到现在,已是万众瞩目,赞誉不断,可是对于她来讲,成为一个乐队指挥,才是她最渴望的。

排练一直到晚上八点,刘叔叔吆喝着一块去喝酒,说女指挥就是不一样,感染得他的心也柔柔的。黎漠考虑到管蘅明天的日程紧凑,婉言谢绝了。管蘅脸有点红,脖颈里汗津津的,路上一直咯咯地笑。

“很开心?”等绿灯时,黎漠问。

管蘅点头。

“因为终于可以指挥乐团了?”黎漠危险地眯了眯眼,身子倾过来。

“这是一点,还有一点是……”脸迅猛地红了,怕黎漠追根究底,管蘅主动坦白,“你和我在一起。”

这才是他想听的话,黎漠满意地吻上了她的唇,毫不在意身后的司机把喇叭按得像发电报。

第七章 一月浪漫曲

管蘅没有向景涂然提把钢琴独奏换成乐团演奏的事,她先去找的小熊。人的初次印象很重要,管蘅一直记得当初小熊老师急匆匆地追出来,让她租房,夸奖她,鼓励她。如果没有小熊,管蘅应该早就回宁城了。小熊是《全城恋歌》的音乐总监,所有曲目的排练都必须由他过目,虽然他没有导演的权力大,和他说也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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