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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空(出书版)(36)

他让她先上楼,她让他先上,僵持了一会,两人一起抬脚,身子撞在了一起。管蘅的两只耳朵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红通通的。

小区还没开始供暖,就是供暖,房子密封情况不好,也不会很暖和。一开门,呼呼的风从阳台吹过来。管蘅忙不迭把所有的窗、门都关了,风声好像远了些,但是这样空间变得更小了,走两步,两个人的影子就叠在一起。

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黎漠莞尔轻笑,今晚的管蘅很拘谨,坐姿端正,头低着,连呼吸都在刻意压制。他特意隔了几天才来看她,给了她消化的时间,她还是紧张了。

黎漠给她带了一件礼物,一只木制的拱桥。管蘅颠来倒去看了又看,做工很粗糙,不像是买的。她询问地看向他。

“我做的,这桥是我第一次独立设计的作品。就是大师一开始,也是要从学徒做起。虽然粗陋,不准嫌弃。”

管蘅目光不由自主投在黎漠的手上,那双手十指修长,很像是演奏家的手。她知道国外的孩子手工课,有做木工活,动手能力比国内强。有那样的一个庭院,一个肩宽腿长的男子弯腰在库房里刨着木头,健壮的双臂,肆流的汗水,木花飞扬,那画面想象着就觉得心温温软软的。

“我现在手艺进步多了,我还会做桌子,四四方方的那种,但不能有什么花样。花园里那种秋千架我也会做。”

管蘅抿着嘴笑,相信他不是在吹牛。“我的手工活很烂,体育也不好,老师说我身体协调性太差。”

上次在真人CS场,黎漠就发现了这情况。“你懂音乐就好,我听说决赛有个才艺表演,你准备了什么?”

“钢琴独奏。”说到比赛,管蘅脸上的笑没了。

“有没有想过找个乐团,你来指挥?”

管蘅呼吸一滞,心跳漏了半拍,这想法太大胆了。她想,很想,有那么一次,她拿着指挥棒站在真正的舞台上,而不是自己戴着耳机,在那里想象。

“这个才艺表演,就像是翻唱经典曲目,别人纯粹是从娱乐的角度来欣赏,不会指望你很专业、有超越。你不要有任何压力,你只要抓住这个可以展示你指挥天赋的机会。《全城恋歌》的受众很广,现在你又被音乐界许多专业人士关注着,别人是看新奇,他们看的是行道。你不能一直等,咱们要想办法。第一步总是很难,不要怕,我会陪你。”

他说“咱们”,他说“不要怕,我会陪你”,某种情绪在这一瞬间膨胀到极致,管蘅拽住衣角,强忍着才没流下泪来。已经许久许久没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了,她害怕这是一种错觉。就像一个人在雨夜里走着,突然看到一个人微笑地撑着伞向她走来,她以为那是因为太过渴望而做的一个梦。“可是,到哪里去找乐团呢?”

“我认识一位朋友……”

“梅歆?”她脱口问道。

黎漠愣住:“不是她。她去找你了?”

管蘅躲开他逼人的凝视:“昨天在公司遇到,说了会话。”

“管蘅……”黎漠捏了下额头,梅歆什么时候变这么幼稚了?

“我不会轻易被别人左右,不会无故自寻烦恼,也不会把自己当成伟大的天使。我有眼睛,我会自己看,自己分析。”梅歆找她,不是示弱,不是倾诉;她是声明,声明她仍爱着黎漠;她是提醒,提醒她和黎漠之间的爱情别人是插不进去的;可是她心虚,心虚的人总是话多,她察觉到黎漠的目光在看着别人,于是她贿赂管蘅,给她刷票、买粉丝。她连贿赂都不带诚意,在她眼里,管蘅是廉价的,没有任何分量,不值得尊重。也许她很爱黎漠,可是这样的爱不高尚,她不懂得,在爱情里,不仅要尊重对方,更要自尊。

好多年了,黎漠都没有鼻子发酸的感觉。和梅歆的那段往事,谈不上心碎,却也有种大彻大悟。他不怪罪她,梅歆向来坚强、理智,只要定了目标,哪怕踩着刀尖都要向前。这样的意志,曾是他为她动心的理由之一。也就是这样的意志,让她断然向他抽刀斩情丝。有人喜欢风花雪月,有人喜欢油米酱醋茶,各人有各人的执着,所以他尊重她的决定。人这一生,不可能时时顺境,劣境之时,不指望别人为你做什么,但有个人抓着你的手,默默陪着,就好。可就是这么矛盾,有时候这个世界很复杂,我们想要的却只有那么一点,然而又有的时候,我们想要一个世界是简单的,想要的那一点却是奢侈的。

“有没有人说你傻?”他灼灼地凝视着面前的这一点。

“退学那会,除了我爸爸,每个人都这么说。我爸爸不说,是因为我是他生的。”管蘅翘起嘴角,自嘲道。

“不是,是他觉得傻点好。聪明人过得累。”

黎漠走时让管蘅不要去阳台送他,外面太冷。管蘅没有听,站在阳台上等着他的车灯亮起。雪粒子已经停了,空气有点浑浊,所有发光的物体都带着美丽的重影,车子驶过视线,留下炫目的线条,连路灯都很美,散着朦胧的光影。

管蘅依然坚持做好了今天的功课,她把那只船拿进了卧室。就像变魔术似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枝百合还有一张卡片。

“管蘅,你说过两点之间线段最短,桥就是一条线段。你收下了我送的桥,那么是否代表我可以走近你、可以喜欢你?今天一天都在想你。好梦!黎漠!”

管蘅趁午休时,又去了趟医院。杨小再妈妈在走廊上抹着眼泪告诉管蘅昨天杨小再昏迷了,好不容易抢救过来。管蘅推开虚掩的房门,杨小再斜躺在床上,戴着个帽子,脸朝着窗出神。杨小再病房的楼层高,看不到楼下的绿化。勉强可以看到几棵大树的树顶,树顶上叶子也落得差不多了,还有几片在风中瑟瑟地发抖。

管蘅想起中学时学的英语课文,有一个女孩也像杨小再这样病着,她每天看着窗外的一棵树,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树上的叶子,等到叶子落尽了,她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可是有一片树叶一直翠绿地挂在枝头,生机盎然,这给了她战胜病魔的力量。后来,她痊愈了。医生告诉她,那片树叶是和她同病房的刚刚过世不久的一位画家画上去的。

管蘅真想自己手里也有枝笔,可以为杨小再在树顶上画一大片绿叶。

杨小再看到管蘅,她笑了下。她现在不能化妆,人又病着,脸上每条纹路都像刀刻一般。

“我丑得都不敢照镜子。”她说话的样子仍是那么的风韵十足,很娇媚,“头发一把把地掉,真令人沮丧。那个化疗药,难吃疯了,每一次都恨不得死了拉倒,省得受这种苦。可是都忍下来了,可见人有多想活着啊!活着真好,是不是?”

管蘅伸出手臂,轻轻抱了抱杨小再。杨小再倚着她的肩,脆弱得像一个婴儿。但就一会,她就推开了管蘅。“五进三的比赛我看了,柯逸真是个影帝啊,你是不是哪里把他得罪了?”

管蘅听得一头雾水。

“柯逸这个人别看脾气臭,自制力却很强。这些年他的形象一直很正面,他现在和你玩深情款款,你要是继续在这圈子里呆着,有一天,你遇到个真心,保密工作做得好也罢,做得不好,他家粉丝绝对能整死你。”

“公司很快就发声明了,不会有那种情况发生的。”管蘅没太把这事往心里去。

“嗯,提醒一下。”杨小再说了几句话,人就喘得不行。“如果不病着,说不定决赛时你的对手就是我呢!现在的两个,太嫩了。”

“人家还没嫌弃我年纪大呢!”

“哼,你在变相说我老了,是吧?”

“不,不,你年方二八,正是如花的年华。”

“如果我是如花,我情愿死。”杨小再一副凛冽不屈的样子,逗得管蘅直笑。“真想决赛时去现场看你,哪怕喊不动加油,陪着也好呀!管蘅,你不能这么继续内向、清高,你需要朋友。”

管蘅苦笑,她自小就是个被动型,以前,也是晓冬主动,她们才成为朋友。“快快好起来吧,做我一辈子的朋友。”她鼓励道。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瘦得快脱了相的男子送进来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今天是冬至,应该吃饺子,我早晨刚包的,尝尝。”

杨小再道了谢,等男子走后小小声地对管蘅说道:“隔壁病友的老公,每天都来送饭,其实他妻子已经不能进食很久了,每天只能靠输些营养液来维持生命。你说他傻不傻呀?”杨小再红了眼。“可惜我没机会遇到这样的傻人了,管蘅,你以后要是遇到这样的,一定不要错过。他们懂得对你知冷知热,饿了替你买碗面,累了帮你揉个背,诗里歌里都在说浪漫,过日子却不需要那么多的剧情,平淡、低调就好。”

杨小再笑得很凄怆。管蘅喂她喝了杯水,等她睡着了才离开。沾了一身消毒水的味,管蘅没有着急打车离开,她想走一会等味道散了些。这条街上店铺很多,水果店一家挨着一家。漂亮的果篮在门口排了一排,应该是方便别人看望病人用的。管蘅闭上眼睛用力呼吸。秋天时,宁城人爱去山上看银杏叶,管蘅却爱去果园。她喜欢果园里成熟的果香,还有泥土被阳光蒸晒后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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