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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手指·瓶盖子(13)

作者: 虹影 阅读记录

24

没有能够等到献给大师的书出版。三分之一由于病;三分之二由于我就是要这个结果。她想,可能说不定是她起床的时候了。

穿上衣服,她站在床边。房间里蜡烛突然灭掉,漆黑发紫。按照一般小说的程序,现在应该发生点什么,生活比小说更像小说。她耐心地等着,月亮从漆黑中升出,不过丝毫未增添某种神秘。生活也并不比小说更神秘,她保持镇定。

窗外有手指在轻轻敲。这就对了,她走过去。猛地打开门,外面什么也没有。演习呀?她骂道。

“当然不,”有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过身,房里并没人。

“别费神,你看不见我,我看得见你。”

“那也好,你想要什么,”她说,“你想干什么?”

“你倒真直接了当,你真不寻常。”

她的手朝外一挥,好像不屑似的。门外走过许多人,只有脚尖着地,走得急匆匆的。

“跟上去,孩子。”那声音变得温和些了。

她于是出房间,感到自己也是脚尖着地,如在半空中行走。前面的人,全是白衣,长短不一。有的搭肩拉手,有的一前一后互不干扰,悠哉怡然。走廊极长,不宽,但屋顶高,在黑中显得遥不可及。我演过戏吗?她不肯承认,如果演过,唯有这一回,激情早已消失,我随命运愚弄,也唯有这一回清醒,毫无怨言。

不知不觉中,她加快步子,队列里似乎有大师,他长衫,缩着脖子,披了根围巾,很冷的样子。她并没叫住他。亲爱的大师,我终于跟你来了,为什么却感觉不到幸福?你本是不想要我的,并非不爱我;你从未敢正视过你自己,不是仅对我一人如此。

是的,我快收拾完我的脚迹,我已去曾经到过的每一个地方;将去何方,不知道?大师说过《金刚经》里的句子:禅即是“无所住”的。如有所住,反受其累。看来,人应生无所住心。这么说,从我返回这个庙后,我就是一个结完孽帐的人。这时,四周全是看不清脸的影子,他们等着什么事发生似的,停了下来。

她想停下,却未能办到。一匹马嘶鸣着横在面前,一人坐在马上。她见过这马,这人自然就是引导她入庙的那人。情急中,她闪过去,渴望抓住马上人,却只握着马尾。马和人都不见了。前面是一大坡石阶,顶端立着一排明晃晃的刀叉之类的东西。背后似乎还有一大坡石阶,望上去,等于望着黑洞洞的天。她低下头,努力克制,一步一步上台阶。用不着恐惧,也不必想挺过这一关后,如何选择下一生。她从心底喊道:我本就是从地狱归来的女人。

陡峭的石阶在她眼里铺展,渐渐平缓。从这个国家的极北到极南,她看见她最后一个脚印在天蓝山青的海边,一片白光聚集浅水湾,人们管这个海岛叫香港。

第2章 脏手指·瓶盖子

他们有意闭上眼睛,让我找不到。

封门他从母亲那儿来。他说:你家正把你的名字从族谱中删掉。他反应极快地一把扶住欲倒的扫帚,将搭在扫帚上面的旧蓝衫提起来扔在篱笆上。

“说下去,别支支吾吾!”我看着橡皮糖在他舌头下翻来炒去,口水流到他的唇边。

“你家另开了一个门,鬼就不会再找到路。”

“鬼?谁?”

他不搭理我,接着说,“堵死原先的门,那天请了一大帮做活的人,我几次从墙外经过,你家喧喧吵吵的,直到半夜。”

我打断他,让他把手中的扫帚放好。他把嘴里那块橡皮糖在手里捏着,一个人形摊在手心,白晃晃的,转眼叠了起来。“像一个球。唔,像一个脑袋。”我说这句话时,他手抖了,甩了几下手,但那白球粘着他的手心。

我走了过去,弯下身子,俯视台阶下的他,足足有一分钟。然后我伸出手,抓住他,将白脑袋轻轻拈了起来,贴在篱笆上。拍了拍手,头一偏,示意他跟我走。长脸,额头低平,稀疏的头发露出秃顶。柜台前的镜子下角,刻着猩红色的花瓣,我从晃动的人群中看了一眼紧跟在身边的他。刺耳的沙哑声从乐器中奔出,每个人眼里都窝着火药,在等候爆炸。酒杯歪着斜着,乱扔在窗台、地毯、桌子、屁股底下、脚底下,碎裂声总响在旋律的点子上。

穿过人群,上了楼梯,喧闹声渐渐淡了下去。

房间的窗子遮严,但从窗帘的缝中,可窥见烟囱、高压线。翠绿的树木却好像窗帘上画着的景色。我进了房内的厕所,冲掉马桶里的脏物,扣好裤子,打开门。他愣在门旁,手足无措,惶惶然,跟刚才说话时那副派头截然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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