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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173)

他的喉间发出仿似骨节断裂般的奇异咯咯之声,钳住我喉咙的手骤然发力,“既这般,你与我同死便了。”

我终于还是没死。后来听侍女说,众人把我和英布从覆满了糙药的黄杨木柜下托出时,他钳住我喉咙的手竟僵硬如铁,最后硬是被掰断了几根指节,才将我与他分开。

逃过这场死劫,我的代价是腿骨被压断,而嗓子直到数月之后才慢慢得以喑哑发声。

☆、卜者

英布死去,他戎马半生挣来的所有身前荣耀,转眼也就在刀剑之下被屠戮得支离破碎——淮南王王府上下数百口人,男被弑,女为奴。听说那一天,行刑到了到了最后,刽子手的刀锋卷刃,而流的血,蜿蜒爬满了淮南王府门前的半条街面。以致于后来接管那地的那位刘姓王,宁愿弃了这座几经扩建美轮美奂的宫室,改居别地。

有一晚,我做梦的时候,梦见了迷雾之中模模糊糊一张女人的脸,前一刻,我觉得她是我,下一刻,我又告诉自己,那个人不是我。然后迷雾散去,我看到那个女人回头对我一笑,我悚然而醒。

我竟然梦到了吴姬,那个遥远得已经被我遗忘的女人。

或许是凑巧,又或许,我更愿意相信,这个梦就是一个引导,一种启示。因为几天之后,我竟然真的见到了吴姬,这个此刻本已伦为奴的故人。

她是被臣带到我面前的。

据说淮南王府被抄的那一天,在一群下跪的瑟瑟发抖的女人中间,她忽然站了出来,对奉命前去看守她们的士兵头目说,她是我的故人,她必须要见我。收了好处的士兵头目将她带到了臣的面前。或许是她那一张与我相似的脸,又或许,是潜意识里对自己所做之事的一种弥补,臣最后竟真依了她的话——在远离天子的淮南隐下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这对于奉命前去清肃的臣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我带她进去之后,她仍瑟缩跪于地上,覆亡的惊恐仿佛还未从她的眼中消尽。

“……我知道他要去临湘,心中便生出不详之念,劝了几句,他又哪里会听。他去之后,我日夜寝食难安,有一日终忍不住,悄悄将我的儿送去了别院,他才侥幸躲过这一劫。我本浮萍飘零,死不足惜,只是怜惜我那孩子,这才不忍死去。如今我的儿成了被索之人,天下之大,无路可去。我万般无奈,这才厚颜寻了过来,求夫人庇容我母子二人,大恩大德,来世结糙衔环,以为相报。”

吴姬生的那个孩子,比冬子不过小了数月。或许先天不足,至今痴痴不明世事。

在长沙国里藏匿这样一对母子,于我并不是件难事,只在于是否值得。我还在犹豫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童音:“姨母,求您应允了吧。”

我应声开门,见照了我吩咐而守门的侍女正一脸尴尬无奈,而冬子正立在门口,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吴姬从未见过冬子,但她却仍一眼认了出来,或是猜了出来——她一直就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转过了身,朝冬子恭敬而颤抖地唤了一声“长公子”。

“姨母,我想见我的弟弟。”

冬子仰起脸望着我。他的语气像是央求,却又带了几分叫我完全无法拒绝的肯定。

我确实无法拒绝,因为这是自那个血凶之日以来,冬子第二次开口对我说话。

他本就是个话不多的孩子,自那日起,他几乎成了哑巴,并且,总是用一种哀伤的目光看着我。那完全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目光。

他是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如今这世上最后一个我还能看得到摸得到的所爱了,所以犹豫再三之后,我决定向他解释。那时他对我说:“我本来以为,这一次我终于可以见到我的父亲,但他却这样被你们杀死了。那么多人杀死他一人……他死的时候,一定象一个英雄……”

他眼中渐渐现出神往之色,很快又归于悲伤,他看着我又说:“姨母,你一直是我最爱的人,你却杀死了我的父亲。我知道你会告诉我,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一个好人,你是为了我才杀死他的。但是你知道吗,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他用这样的方式死去。”

那时候我就仿佛有些明白了。冬子,这个曾经是我一手接生又看着长大的孩子,从今往后,我大约再也不会听到他依恋地喊我一声姨母了。现在他对我说,他想要见他的弟弟,我还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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