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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172)

他一定是注意到了我眼中流露的那注视着将死之人的悲哀之色,片刻前的放松消失,脸色渐渐凝重。

“辛姬,莫非你……还是在这茶汤中动了手脚?”

他沉声问我,但捏住茶盏的一只手已渐渐收紧。

我已几乎不能站立,身后全靠一架药柜支撑,这才勉强站立。

他似乎发现了我的异状,迈开一步朝我而来。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睛蓦然大睁,手上的那只白盏,转眼已被捏成了齑粉,碎片自他指fèng间簌簌而落。

“你这蛇蝎妇人!”

他的目光阴鸷而暴怒,猛地再次朝我大步而来。几乎是眨眼间,我的喉咙已被一只铁爪紧紧地钳住,那只铁爪越收越紧,我已完全无法呼吸,眼前金星直冒。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门窗忽然大破,风涌了进来,也涌进里外几层的铁甲刀剑——臣终于带着他的人出现了。

我的喉咙一松,颈间火辣辣的剧痛袭来。我倒在了地上,甚至痛得无法咳嗽。感觉到喉头发甜,鼻端一股热液汩汩而下。

英布松开了我,怒视着已然将这药舍围得如同铁桶的长沙国士兵,向臣傲然怒道:“就凭你们,也能杀了我?简直是做梦!”

臣阴沉着脸,站在士兵的身后,用亢奋得我几乎不能辩的声音飞快地说道:“英布,你的勇猛天下自然无人能匹。但是现在,你撇了你的护卫,跟我阿姐入这庐舍,你的死期就已经到了。我已命人守住园门,你的护卫即便得到消息,也断无法入我所布下的这牢笼。茶水是我阿姐亲手泡的,单饮自然干净。但是片刻之前,这屋子里的弥漫的那种药香,却是教人手脚发软乃至醉倒酣眠的异香。人吸入,再摄五味子,相遇发作更甚。不信你试试看,你此刻是否还站立得住?”

人影交错之中,我看见英布巨大的身形在微微晃动。四周的士兵们手执刀剑,朝他慢慢围拢。他忽然目眦欲裂,仰天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怒吼。震耳入肺的吼叫中,又起两声惨叫,竟是他劈手将靠近自己的两个士兵高高抓起,合臂之时,那二人已两头相撞,脑浆和了血水四下飞溅,几点溅到他的面上,狰狞不可言状。

士兵们大约没想到他竟还勇猛如斯,见他手上已握劈夺过来的刀,立着状如恶魔,惊惧不已,纷纷后退。

“他已经站立不稳了,快给我上。谁砍下他的人头,封千户长,赏千金!”

臣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

刀光血影。这间不大的庐舍里,不断有人倒下。我的耳边充斥着刀锋撕拉鲜活ròu体发出的沉闷异响,空气里满是叫人作呕的血腥之味。

当英布手上的刀从最后一个还站着的士兵身前透胸而过的时候,臣的脸已经白得像鬼,手中的剑竟抓握不稳,当一声坠地。他不断后退,直到退到我的身边,指着狞笑而来的英布,颤声道:“你……不是人……”

英布满头满脸的血污,已经完全认不出这是个人了。我看着他提刀,晃晃悠悠地朝着臣一步一步地过来,仿佛地狱深坑中爬上的恶魔。

刀朝臣高高砍下,求生的本能驱使臣避过了这仿佛凝聚了最后全部力气和恨意的一刀。他以滑稽得像猿猴般的姿势从我身侧逃开,闪到了英布的身后,用他全部的力气推倒了那架几乎高高顶到庐顶的药柜。

药匣仿佛受了魔咒,自上而下,一排一排地从屉位里脱落而出。我的半夏、青黛、白薇、少辛,苏方木、昨夜何、阿芙蓉、诃黎勒们……就仿佛一场冬雪,又像一阵迷尘,从天飘落,飘满了这间庐舍,带着若有似无的药香,随最后的轰然一声巨响,与那个沉重的杨木柜一道将英布压在了地上,而我,就在英布直直倒下的身躯之下。

一股夹了药香的热腥液体沿着我的脸迅速弥漫而下,我闭上了眼睛。

这个男人,终于要死了。在死之前,他的手是再次掐在我的喉咙上的。或许是将死无力,我竟还能勉强呼吸。

“我这一生,杀人不计其数,最后这般死于你手,原也值……”

一片黑暗中,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他的声音,“但有一事,辛姬……我自问这一生,并无真正伤过你,为何你对我如此痛恨,竟诱我入彀,下此毒手?”

顿了一下,他最后这样问。

我发出挣扎的咿呀之声,他的手终于松了些。我痛苦地咳嗽,咬牙道:“你若不死,冬子便被长安咬住,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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