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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171)

这是英布这一生,最后的荣耀时刻。

☆、血弑

很快我就知道了英布为什么会来。他是来游说同盟的。

后来我听说,他对臣这样说:我的岳父,你的父亲,本是吴王子孙,世人皆所仰望的英雄,但他却被刘季所害。天下人至今提起,仍无不愤慨,却又无奈。王侯将相,本就无种,能者居其位。想那刘季当初亦不过一乡痞而已,何来天命之说,不过是天时地利所就而已。父母之仇,岂可不报。我知道你不过是迫于无奈,这才隐忍屈就。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你的眼前。我手握足以与长安对抗的雄兵,你仗了先祖犹存之余烈,到时你我振臂一呼,则南方诸国必定遥应。日后与长安划江而治,你我共同进退,永结同盟之好,岂不是比你如今冒着被天下人在背地里讥笑的耻rǔ而对刘季屈膝求全要好上百倍?

英布知道自己迟早会步其余诸王的后尘,成为长安血洗的下一个目标,所以决意一搏。他的这一番说辞,并非没有说服力。我不知道臣当时是如何回答他的,但是想来他们之间的叙话还算投机,因为在接下来的朝宴上,英布坐于上宾之位,意气风发。宏大的宴堂之中,只闻他的高谈阔论和长沙国诸臣的唯诺应和。

第三天,我在烈日之下翻晒新摘的地锦。翻过一遍站直身的时候,发现身后站着英布,他不知何时入了我的药园。一身常服,负手立于日头之下,脚下的身影被拉得状如凝固的异兽。

“我收到你的手书。我的儿子呢?”

他见我终于发觉了他,开口问道,声音平直而低缓。

我从边上蓄水缸中舀了瓢水净手后,这才说道:“烈日炙人,若是愿意,跟我入药舍喝杯茶吧。”说罢转身往药舍而去。

在我年轻的时候,吴延曾在瑶里辟过一个药园,后来我成了那个药园的主人。现在我在这里也仿当年格局辟了个药园,经年累月之间,辰光便在我的精心护培之中悄然而过。

药舍里荫蔽而凉慡,南窗紧阖,成排的柜子里陈列着装了各种药材的匣子,几张铺满晒干了的糙药的圆匾随手被架在支架上,一股异香淡淡地氤氲其间。

英布跟着我入了药舍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眉头一皱,于是说道:“怎么,你不喜欢闻这种杂合了百药的气味?我却极喜欢,因叫人肺腑一清。看到你手边圆匾里的那种糙吗?它叫七星剑,是解蛇毒的良糙。新采下来的时候,揉它,就有很浓的香味散发出来……”

我说着,微微眯上了眼睛,唇边浮出一丝笑意。

许多年前,我在瑶里的时候,对一个牧羊少年也说过相同的话。

他显然是不感兴趣,只是眉头的结终于稍稍平缓了下来,随意坐于一张竹椅之中,默默盯我取水煮茶,片刻后,忽然说道:“你对我,从来不假辞色。为何今日说这么多话?”

我不语,只是看着面前的茶炉上雾气渐渐升腾,最后取了两只冲过的洁白瓷杯,注入新开的碧绿茶水,将其中一盏推到了他的面前。

“淮南王,我听说,你此番前来,十分谨慎。身边不仅精兵护卫日夜不离,且前日的筵席之上,任那珍馐美馔如流水般从你桌案之前捧过,你却滴酒未沾,一箸未动。陪坐的长沙国群臣面上露出不满,你却从头至尾视若无见,神情自若。此刻到了我这里,可敢饮这一杯清茶?茶中煮着我方采的远志五味子,饮之安神。”

我端起自己面前的白盏,抿一口,望着他,慢慢道。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略微的窘迫,只是很快,便哼了一声,道:“非常时期,慎之无罪。”

我略微笑了下,喝尽自己杯中的茶,又喝了推给他的那盏,丢下空杯,起身冷笑道:“果然是慎之无罪。你既不领情,那便罢了。”

他抬头望我一眼,忽然道:“我听说……,轪侯一去,至今全无消息?”

我已起身,瞥他一眼,冷笑往药舍的庐门而去,听见身后他忽然哈哈笑道:“我英布何幸,能得夫人亲手煮茶,便是死了,亦是无憾!”说罢,已是取了我方才饮过的那白瓷杯,重注入茶汤,一饮而尽。

庐舍里那似药非药的异香更浓,我停住了渐渐开始酸软的脚步,定定地望着他。

我已经知道了,英布,这个我从第一眼看到起就觉之不祥而不喜的男人,他的死期到了。

我这一生挚爱的两个人,悠和心,虽非他亲手所弑,却因他而亡。现在我应该欣慰,但这一刻,我心里竟满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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