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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170)

带着冬子祭拜悠回来,他默默吃完了一碗面,放下筷子的时候,犹豫良久,在我鼓励的目光之下,终于小声说道:“姨母,我听说……我的父亲并没有死。我想见他。”

我想说不,但是面对他圆睁的一双充满了期盼的眼睛,我竟无法开口。

英布是他的父亲,这样的血脉关联,不是我的否认所能断绝的。况且,冬子日渐长大,终有一天,他会知道真相。到了那个时候,他会不会埋怨我的自以为是以致于他们父子天人相隔,再无共叙天伦的快乐?

我知道英布迟早会死,但不知道他到底死于何时,或死于何种方式。

我犹豫了下,终于说道:“冬子,容姨母再想想,想好了跟你说。”

冬子乖巧地应了一声。

就在我第一次准备正视英布和冬子的父子关系之时,淮南王英布却渐渐有些不甘寂寞,或者说,在被防备和猜忌了多年之后,他的野心和骨子里的悍匪本色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冒出了头。

他比彭越要谨慎。不像他那样公然杀掉长安官员自立为大,而是开始渐渐对长安的布令不予配合,改了国中官制法度,俨然成了一个完全独立的国中之国。

就在此之前不久,刘邦刚刚御驾亲征,剿灭了彭越的最后一股势力,而在那次征战中,已然老了的他也负伤而归,传闻一度病危。

或许就是这个传闻,坚定了英布蓄谋已久的决心。

“阿姐,为我写一封信吧,传给英布,告诉他冬子想见他这个父亲,请他到临湘来。”

一个月后的有一天,臣突然这样对我说道。

如果说,我之前还有过这样的想法的话,那么现在,随了英布越来越肆无忌惮的举动,这念头早已经被打消了。

“这样的时刻,怕有些不妥。况且,他应该知道你最近与长安来往甚密,还怎会过来?”

我已经隐隐猜到,臣的这个建议,十有□会和数日前的长安来使有关。不愿意让冬子卷入这场谋算他生身父亲的杀戮之中,所以断然拒绝。

臣的脸色渐渐凝重,慢慢说道:“阿姐,我很久以前,就曾对你说过,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杀了英布,一定!我的誓,我一直都没有忘记。现在机会终于来了。长安需要我表示忠诚,而我想要杀掉英布。带兵攻打英布的大军,我没有战胜的把握,而我必须要赢。所以阿姐,你必须要帮我。只要是你写的,以他的自大,他一定会来的!你难道不想为悠复仇,难道不想洗清那个人加在你身上的耻rǔ吗?”

“臣,对不起。我不会写这封信的。你可以用别的办法杀了他,但不能借冬子的名。”

我还是拒绝。

臣的脸色暗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而去。

***

我以为我的回答已是终结。但是没有想到,这却只是个开端。

臣一直是不喜欢冬子的,因为他的身体里有一半的血统来自英布。臣对于英布的这种甚至比我更为强烈的近乎执拗的厌恶和仇恨,有时候甚至叫我有些无法理解。

几天过后,冬子竟不见了,而始作俑者,就是臣。

我找到臣的时候,他正安静地坐在义父生前用过的那张书案之后,敛眉垂目,仿佛正在等着我的到来。

“阿姐,写信吧,务必要把英布请来。否则冬子就会以质子的身份被送到长安。这是天子的意思,我不得不遵从。”

他看着我,不紧不慢地说道。

臣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被父亲的光芒所遮掩的苍白世子,但是直到这一刻,我才第一次仔细打量他,这位长沙国的第二任王。

他已是中年,面白蓄髯,坐在我面前,真正是一个王的模样了。

我早就知道,做为王,他的魄力决断远远不及他的父亲。他的宽厚仁爱,更无法与义父相提并论,尽管我一直不愿承认这一点,但是现在,我才真正觉到了他的陌生。

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他,这个几乎和我一起长大的弟弟。

***

信送了出去,我的措辞极为恳切真挚。自然,有范本在我面前,我只需誊抄,最后盖上我的印章即可。

我以为这样敏感的时期,但凡还稍有一点谨慎,英布就不会过来。

叫我意外的是,信送出去的第十天,淮南王便率着他的精锐护卫,浩浩荡荡地卷到了临湘。

他到达,臣去迎接的时候,临湘城几乎万人空巷,人人都挤去街头观瞻这位久负盛名的淮南王,他高高坐于赤骏之上,威风如天将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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