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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曾识朱颜(4)

他说,是从嘉所写。

呵呵,从嘉,从嘉。这个名字与我似有千年万年的恩怨,剪不断理还乱,无时无刻不在我耳边回旋。到如今我见不到他了,也不知他过得是好是坏。但这么一阙轻歌曼舞的词,毫不遮掩就将我嘲笑了去,原来我所有的忧虑不过是在自做多情。

一场牵挂一场空欢喜。

从嘉不再需要我。他有嫔娥,有他的蔷。他不再需要我,妤,或者霓裳。他兴致勃勃赐予我的这两个字,已然凋零成白纸,成了他的墨宝下面区区一个名词,一首《霓裳羽衣曲》。但不知我会不会同那倾国倾城的女子一样,匆匆丧命;而从嘉又会不会是那个优柔的男子,隔岸观火,到最后只记得那一段舞,却忘掉一个为他起舞的人。

我怔怔地愣了很久,听见弘冀说:“或许,他是上天故意捉弄你的道具。”这话说得精妙,我看着弘冀的眼睛,似有还无的惆怅,与我印象中的弘冀开始有了一道界线。我问他:“为什么?你似乎在开解我并且关心我。”

弘冀微微仰着头,冷凝,笃定,并且自得,嘴角还挂有轻微的戏谑,他说:“因为我对你,就像你对待从嘉。”

我捏了一手心的汗。

后来某个疏雨的黄昏,我终于等到从嘉来看我。他一开口唤我霓裳,天地皆动容了。我讪讪地笑,笑容苍凉,我说:“你总算还记得我。”

从嘉依旧是那样一个人,面容干净,眼神清澈可以见底,眉心很自然地凝着点点愁,像一个有心事的孩童。他说:“霓裳你恨我是应该的。”

我说:“我有何资格敢恨六殿下。”

他说:“霓裳我原本应该向父皇禀明一切的。”

我说:“你难道想告诉皇上你要娶的是我吗?”

他说:“是的,一直以来我只想要你一个人。”

我愕然。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一番信口开河嘲讽他的话,却不想换来了他急匆匆真切地表达。

是我误会了从嘉。原来,我将他放在心上的同时,他也用同样的方式来待我。只是我太猜忌,他不说破,我便枉顾了他的这番心思。我的睫毛垂下来,满眼潮湿。

“从嘉,对不起,我不该发这样大的脾气。是我误会了你。”

从嘉揽着我的肩膀:“我怎会跟你计较这些,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你离开这座废园。”

“不,从嘉,我不离开这儿,”我坚定地望着他:“偌大的金陵皇城,惟有那些被视如冷宫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从前我想离开,是因为我希望能一直在你身边,我怕你见不到我,怕你会忘记我。但如今我明白你的心意便足够了。更何况,我这样的出身,是不该与你靠得太近的。”

从嘉有些急了,他说:“霓裳你为何至今还不明白!”

我截断他:“不明白的是你,你的霓裳会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最好的道具。况且太弟的封号一旦撤消,立储便是早晚的事情,如此紧要的关头,你更不可有半点的差池。”

“三皇叔不是已向父皇进言,拥立大皇兄为储君么?况且我原本就不想做什么太子。”

“但皇上对你青睐有佳。”

“我既然不愿意做,又何须顾虑太多。”

“燕王为人尖刻多疑,且城府很深。你三皇叔不但辞去太弟的封号,还上书请求皇上改立燕王为储君,这其中的曲折,你难道没有怀疑?”

从嘉缄默。

“那么,你四皇叔齐王景达呢?一直以来,他与燕王势如水火,明争暗斗,不也是觊觎皇位?你那些叔父兄弟们,只怕是没有一个不想做皇帝的。你以为你不争不抢便能置身事外么?对他们而言,任何一个人的存在都是威胁。皇宫里是没有井水不犯河水一说的。”

从嘉先是怔怔地看我,随后清浅地笑开,他握着我的手说:“你看我虽为皇子,懂的还不及你多,我是更不可做皇帝的。”

我狠狠地跺脚,哭笑不得。从嘉却又撒娇似的冲着我扮鬼脸:“好霓裳,你别生气了,我答应你,我会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以后凡事小心谨慎,你不希望我做的事情,我便不做。这样可好?”

我叹一口气:“从嘉,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同样无法勉强你,你只要保重自己就好。”

南唐元宗保大十四年,周世宗亲征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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