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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曾识朱颜(3)

“对了,你的金钗,我帮你将发髻重新梳起来吧。”

我仍是没理他,从嘉就站在我身后,倒让我觉得自己是主,他是仆。本想转身与他说话,却又听得他喊我:“霓裳,今晚你忘记为我跳舞了。”

眼泪倏而啪嗒啪嗒砸在手背上:“从嘉,从嘉你知道我为何生气吗?”

从嘉说:“知道,我未能保护好你,令你今日在父皇面前受了委屈。”

我讪讪笑:“如何保护好我?与你父皇慷慨陈词,说征歌逐舞是你志趣所在?说你愿为此荒废了尊贵的皇子身份?说我是你的霓裳容不得别人给我半分颜色?”从嘉哑口无言。

“那总管太监翁公公,你难道看不出他是得了别人的好处,才故意揭你的短?也不知,他日后会在皇上耳边进多少谗言。从嘉,你难道仍不信我,真以为你不犯人,别人便不来害你么?你可知,皇上今日看见你,为何那样生气?若他真是只想让你日后做一个的安乐王爷,又何必与你说什么皇族的霸气贵气,何必管你是征歌还是逐舞!”

从嘉像是受训的孩童,耷着头,听我将一肚子的怨愤连珠吐。末了,他伸过手,将我发凉的指尖握住,他说:“霓裳,所有的事,我并非不懂,只是不愿去懂。你只要相信,我保护你,可以用尽我所有的力气。”

十六岁以后我不在他身边。

 

澜月楼成了空挂牌匾的尸体,阴森森像我寒凉彻骨的心。

曾经握住我的手指尖信誓旦旦说要保护我的男子,在第三个清晨,黎明将至未至的时刻,眼睁睁看我被侍卫带出澜月楼,金钗翠翘都来不及cha上,闲散了头发,憔悴困顿。他的眼眸自角落里探出来,他的沉默比誓言还要华丽。

我住进燕王的宫殿。一个永远戴着面具,看不出内心悲喜的男子,终日徘徊在我身边。

他叫弘冀。

他说是他向皇上求情,才让我免于被逐出皇宫。如今让我在东宫最偏僻的废弃宅院生活,已是最好的安排。他说我有何需要大可随意向他开口,他会好生照顾我。

可是从嘉也说,说他一定保护我。我恨得每夜每夜做难堪的噩梦,阴谋,陷害,杀戮,血腥,梦里的人都有着一张狰狞的面孔,而从嘉,他的颧骨上刻着凉薄,他永远站在烟雾里看我,看我被鞭笞,被刀砍,被焚烧,被活埋。

我打碎了琉璃珠,残渣嵌进我的手掌心,白皙的皮肤上殷红点点,我蹲在角落抱住自己又哭又笑。

难道,我余下的年华就这样枯萎和衰老?

起初,从嘉几乎每日来看我。因寂寞和恐惧而生出的焦躁不安,才稍稍有了平复的迹象。我仍旧跳着他喜欢的舞,步履轻盈,心思却沉重许多。从嘉对我说不用担心,他说:“我一定会向父皇进言,让你回到我身边。”

这成了我最大的希冀。

我原以为从嘉就算没有这份能力,只要他一心向着我,多少也可满足。但后来的某天,我睁开眼从黎明盼到深宵,他没有来。

我的希冀颤抖得厉害。

第二天,第三天,一日如三秋,我仍然没有见到从嘉,有什么在身体里似快要崩塌。弘冀告诉我,皇上赐婚,从嘉即日便要迎娶大司徒周宗之女周蔷。

我转身回房,听见弘冀在背后的一声冷笑。

事情原本都在意料之中,从嘉所娶的女子,必须出身名门高贵温婉。而我是他的舞娘,终生不可变改,要么受他的宠溺老死于宫中,要么被他淡忘将岁月蹉跎成三千白发,或许这森森的宫墙之内有无数女子曾经历或正在经历与我相似的命运,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会如此落魄又如此满心衰竭。

南唐元宗保大十二年,李煜十八岁,纳大周后。

周太祖郭威卒,柴荣继位,是为周世宗。

檐角结了蛛网,风一吹,沙砾如钢针一般扎进眼里,生生地疼。有人拍我的肩膀,我的视线迷朦,我看见从嘉。

他轻轻地问我怎么了,他抬起我的下巴。我突然很想哭,泪水便将沙砾也冲走了。我才看清面前的男子根本不是我日夜想念的从嘉,而是弘冀。但那一刻他的目光温柔,动作轻轻缓缓,俨然与从嘉没有两样。我含泪地笑,我一定是太过想念从嘉,才会将天地万物都看成他了。

弘冀给我看近来流传的一阙宫词:“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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