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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曾识朱颜(5)

公元958年,南唐大赦,改元交泰。

中主立燕王弘冀为太子,参决庶政。

我在这四方的荒凉院落里,对外界之事只能道听途说。我不知道弘冀与从嘉之间会否发生了什么,从嘉即使来,也不再对我提争权夺位之事。

他看我跳舞,我为他斟酒,梨花院落,夜色融融,江南的疏雨淡烟,便这样一日复一日被我们各怀心事地蹉跎。

直到有一天,绯色华衣的女子来找我。她说她姓周名蔷,从嘉喜欢叫她的小名,娥皇。

娥皇,娥皇,我呆呆地念,不知道是否就如同从嘉叫我霓裳那样。眼睛不由得酸酸涩涩地疼起来。蔷问我:“殿下有很久没来看你了吧?”

我笑:“他纵使不来,心里也是挂着我的。”我的神态语气,看起来似乎是在向蔷挑衅。但她也不恼,反倒好一阵唏嘘,然后幽幽地说:“你能否让从嘉放弃你?”

我浑身一颤:“为何?莫非从嘉有事?”

她摇头:“太子在宫中的耳目众多,更何况你这园子还是他的地方,从嘉来,必定有一天会招致祸端。”

“六皇妃,妤不过是一界舞娘,何来如此大的能耐?您未免太高估奴婢了。”说音一落,只听见啪的一声,手掌清清脆脆砸在我的右脸上。蔷怒了,她不但掴我的耳光,还指着我说我是妖精。我冷冷地不断地笑。

“你太不了解从嘉了,若是说放便能轻易放下,他早该将我遗忘在这荒园里。”

“我不了解从嘉,但我了解你。因为我了解一个女人对所爱之人的执著,她是心甘情愿要为他做出一切牺牲的。”

半晌,我无话。蔷的脸上有得胜的喜悦。

她知道,我败了。我也知道,对从嘉的爱让我对周围的事情毫无胜算可言,我注定是他的依附,为他尝一切的委屈和痛苦,前路的生死未卜。

我就如花瓶,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蔷的顾虑。虽说太子之位已然确立,但谁又会因此放弃对皇位的觊觎。而弘冀这样的人,自然要清除异己,并且对那些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叔父兄弟们暗中迫害。一直以来,他对从嘉都是冷眼相向,几乎视其为眼中钉。从嘉即使再小心,也难保不被他抓住把柄,尔后到皇上面前参他一本,甚至,还可能有更凶险的泥沼等着从嘉陷入。这机关重重的皇宫大内,连区区一个侍卫的眼睛都可能成为杀人于无形的利器,更何况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泥沼,一旦陷入了,只能够万劫不复。

我不过是要在蔷面前保存我仅有的一点骄傲,她已经得到了从嘉,而我,除了那些空荡荡的承诺,只有这满园的寂寞荒凉。

后来的某夜,月圆如盘,有几丝云缠绕着,倾国倾城的美。白色的绸缎悬在房梁上,风一吹,轻飘飘地舞着。我想念起我为从嘉跳的那支霓裳羽衣曲。

我细细地铺了胭脂,描眉画鬓,唇上一点朱红,像渗出来的血渍。我勾起嘴角,对着镜子微微笑。背后的三尺素绢低低地呜咽着,飘荡如鬼魅。

我叹息,自言自语:“从嘉,我没想到竟是这样,连你的最后一面也不能见到,我却必须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绿树红花,我每天都会为你焚香祷告。”

我搬来凳子,将白色的素绢打了死结,头枕在上面的时候,脖子一阵寒凉。

蔷说得对,若我的存在对从嘉构成了威胁,不如尽早离开。这皇城的宫墙太高,惟有变成了一缕孤魂,才能够被风吹走,挣脱这牢笼。

我闭上眼睛,狠狠地踢掉了脚下的凳子。

我开始不断地咳嗽,等神智清醒过来,我看见断裂的白绫,身旁有人扶着我的肩膀,温柔的鼻息灌入我的耳朵,冲出身体里所有的难堪与委屈。我转过身扑进他怀里嘤嘤地哭泣起来:“从嘉,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他说。他的声音让我猛然醒转,他不是从嘉,他是太子弘冀。

我推开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他的态度随之转变,迅速冰冷而决绝,他问我:“你当真以为区区的舞娘也会成为他的顾虑么?”

我说:“我并非高估自己,我只是不敢低估您,太子殿下。”

他说:“你对六弟果然情深意重。”

我说:“从嘉无意与你争夺什么,请你不要再针对他。”

他说:“前几日在朝上,若不是他极力主张议和,父皇必定会答应再给我十万精兵,与柴荣一较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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