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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顾君心桥(85)

作者: 绝不鼓曦 阅读记录

你不要走。我求你长留,但不再奢求成为你长留的理由。

曾经的不折戟跪在蒲团上,从怀中摸出三炷香,而后又去摸香炉。从不信神佛鬼怪的人,不愿意出门受人围观的人,目盲之后太久没有出门。当他在香炉上方徒然地移动着手臂却几番落空,四周的香客也难免有些窃窃私语入他耳畔。“向下”有好心人提示,于是他轻“嗯”一声,手掌向下没入香灰里。滚烫的温度还未灼伤他的手,可他的脸已烧得通红。

他太久没有这样丢人过了。当他把香插入炉,才想起还要点燃。比刚才更加难堪,按他的性子早掀了香炉而去,可他只拿了香,同样艰难地一点一插。他所点的三炷香,终于也袅袅地升起来了。

明明他从不信鬼神。

他问太医,太医先是摇头,后在他的茫然中告罪。他去征游医,游医都道无计可施。他去求记忆里红衣的医女,医女面无表情地伸出被废的手。“……求你。”盲者看不见,只当她仇恨那一箭。他这一生所有的傲气都被打断了,叩膝伏拜于地,“要我的命也可以。”

“不是。”医女有些惊慌,却说不出那句,“废我一双手,休怪天与命”。便是双手健全,她也无能为力。她复杂地看着这个从来光芒万丈的男子,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

当重黎宣在寺庙中摸索着前行,前方一群身着袈裟的僧人整整齐齐分列两排。遥遥听见木鱼一敲,然后便有低沉的、古老的吟唱,唱着他听不懂的经文。路过的僧人、行人,都虔诚地朝里面一拜。木鱼敲快了,渐次连成一片。这声音扰乱了他的思绪,这行人堵塞了他的轨迹。置身人海,还未等无用的恐惧将他吞没,便有人强撑着将他相拥。“回去好不好?”

“好。”熟悉的气息里,他回身,下意识地用手挡在自己的双眼处,却又被洞悉他想法的人把手按了下去。“听我说。”她小声道。

“嗯。”

“我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你不爽可以说。何必把自己定义得那么卑微。真的别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因为生活是你自己的,快乐和难受也是你自己的。”

“至少有我珍重你——”她脸微红,“不能更明说。”

“其他人的话,听听也就过去了。你可以选择过得更幸福更开心不为任何人。”

“……嗯。”

“我一直……”她轻咳一声,“生活一天天的过,开心不开心都是一天。可能其他人听到你抹黑自己会对你有偏见,但是曲不会。曲一直在你身后,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但是请你遵循自己的内心,活得快乐些。”

“眼睛看不见,我做你的眼睛。书籍看不清,我为你读,你只管听。”

“曲在尘世游离久了,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遇见你,重来多少次都不会改变。希望你可以好好的。”

……

一百二十里皇城。这“里”是方圆,街陌相接约莫长两百里,走来有几万步。

穿行在其间的人,把脑海里模糊的图样描刻。不清楚的地方,都用足履过,使它清晰了。人海里蒙住双眼的公子缓缓前行,不用拐杖,不靠摸索,光凭记忆。

“他都撞墙上了,你还不挡住?真是舍得。”

“他总要亲自走过。”青衫折扇的谋主咳一声,翻手把掌心的一点血色藏住。“他总要自己记住。哪怕没有我。”

当那个身影在四面皆通的路口停住,四周的叫卖、交谈、车马嘶鸣都成了阻碍他的隔阂。所有的一切都向他涌来,所有的一切都弃他而去。那些不堪入耳的编排都一一放大,于是他又抬起脚,向南或向北,向东或向西。“向前是东。”郭曲说。

话语脚步草木声,衣衫珠玉相撞声。白日里一次次的跌倒、爬起、向前,深夜里听她讲那世情。夜以继日,日复一日。努力不见得有成效,但不努力一定没有结局。曾经的他习武。训在生死间,兵在险中练。现在他修文,山河阔土尽入他心,市井巷陌皆为他目。

黑夜与白昼相通,香花与毒草万种。黎民庶己青山万重,重黎宣去辨那鸣钟。当他的汗水苦痛,都映入众人眼瞳,所有的损毁中伤都自发停止,所有的不满都化作带着敬意的风。

“重黎?”她所唤的人,极其准确地回身,一步步地向她走来,一如之前的千百次。

“最不消费事的,是认你的脚步声。”盲者扭开头,双颊泛红,“它在我心中。”

……

所以你不要走。我的快乐想有人分享,我的难受想有人承受。如果世人背离,你在我的身后。如果天召你去,我会翻山搅海,只求换你长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