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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亩花田(4)

作者: 千门笑 阅读记录

沅烬蹲在摆地摊的瞎和尚跟前,他的春联是现写现卖的,很多年没见过的手写春联。春联旁边摆着一对互道恭喜的胖娃娃,剪纸堆砌着,热热闹闹的,梳着朝天辫的小孩儿扶着鲤鱼正打滚。

沅烬和他聊的投机,我就接过了喜纸,手指碰到了喜纸上未干的墨迹。经贸大厦外墙上挂着的仿古大笨钟,七点准时响起,路灯从远处亮过来,商城的劣质彩灯交替,咋咋呼呼地迷了人的眼睛。

和尚念道:“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3章 莺时

后来我们去了一趟超市,我是更加愿意去菜市场买菜的,但是沅烬说家里牙膏没了,薯片也没了,我确实有点想念西红柿味的薯片了。

可是我刚进去就后悔了。

我看到了一地待售的仿生人,男女老少,形形色色,和扫地机器人摆在一起,那些和人类酷似的眼睛无神地目视前方。空调的冷风将叶片上的红绳吹的摇摆不定,超市里过亮的白炽灯光连成了一条条皎洁的射线,从生命与生命之间穿插而过。我看到了他们脖颈上的金属光泽。它们光滑的前额上贴着黄色的商标,上面用黑色马克笔龙飞凤舞地标注着明码的价格。

我看到一对夫妻带着他们的孩子,他们站在摆放整齐的货物面前,那位端庄而又体面的年轻女士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看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向他的丈夫建议道:“我们买这个吧,给婷婷作个伴。”

她又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跟在她们身后小男孩,语气中瞬间带上了悔意,她叹道:“早知道就不买这个了,还是这个好看……明天把它送去回收站吧,我想买这个了。”

于是我知道那并不是他们的孩子。

这商场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我还是看不出来,谁是真的人,谁又不是人。

沅烬似有所决地捏了捏我的手,说:“新口味的薯片,要试试吗?”

我妈的电话打来时,我正犹犹豫豫着拿下了货架下最后一包鱼豆腐,推车已经装满了,沅烬环抱着双臂,他倚着推车,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着。

沅烬推着车在我身边走,我接通了我妈的电话。

我妈说:“除夕夜回来吧……带上小烬。”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除夕了。

情侣间总爱涉及一个古早的问题,就是父母与爱人的抉择。稍微有了点三观的年纪,但凡看见这种问题我总忍不住唾弃,我那时候觉得宇宙之伟大平衡在于中庸,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割舍我的爱情,就像我不想为任何东西割舍我的亲情。

总有蠢货游移不定,然后在自己故作高明三观较量中选择最合乎个人价值观与利益值的优先项。

但是我擅长自作聪明,我还会逃避。

我自作主张地选择了最合适的做派,相安无事地过去了很多年。

我妈突然喊我们回去。

沅烬没有听到我们说了什么,他沉默着等我讲完了电话,才缓缓道:“回去吧。”

二月头上吹来的是西北风,我手冻得发麻,于是腾出一只手塞到沅烬的卫衣口袋里,热度瞬间将手心手背裹挟起来,筋脉跳动的感觉明晰起来,有些痒痒的,我在他毛茸茸的内衬上蹭了蹭,逗他:“那,你怎么办?”

沅烬将提袋勾在无名指与小指上,伸手来接我另一只手上的袋子,他笑道:“这有什么,我又不兴过这些节日,就当你出差好了。你……”他又犹豫了一下:“初二会回来吧?”

我故作为难道:“恐怕不行,这几年都初五之后回去的,拜年也没拜成,好不容易这回让我妈逮着了,怕十五之前不肯放我回来啊。”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去看他的眼睛,他眉间微蹙,抿了抿嘴,大概在想一个巧妙而又蹩脚的理由说服我们两个人。

于是我又不舍得了,我转过脸用脑袋轻轻磕了一下他的头,笑道:“我妈让我回去,带你!”

他突然停下来,瞳孔猛然放大,流出光与溢彩来,他重复着又确认了好多遍,絮絮叨叨地,一直到我入睡前。

我咬住他薄荷味的唇舌,还是无力挡住他四溢的欢喜。

我们是上午回去的,我看着我妈一整天。

还好,她对沅烬态度还算和善,像小时候一样,像个善解人意又开明而体谅的母亲。

傍晚的时候我们一起包饺子,玉米猪肉馅的,咸咸中带点甜甜,是我妈买的,很多年了,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她还记得我最爱吃的饺子馅儿。

很多年没再开过的电视机,我掀开遮布,理所当然地呛了一鼻子灰尘,沅烬推我去洗干净了脸,我又自己鼓捣了半天,算是能开了,电视里在放春晚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