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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留痕(89)

"你的父亲……"刘燕挣扎着坐起来,大热天的裹着厚厚的披巾,仍抑制不住瑟瑟发抖,她颤声说,"他已经死了。"

"死了?"叶冠语蹙起眉头。

"是的,死了。"

"他是谁?"

刘燕并没有马上回答,痴痴地看着叶冠语,这是丢失三十多年的儿子啊,竟然长成这么大了,挺拔伟岸得像一棵傲然雪峰的松。她多想抱抱他,摸摸他的脸,三十多年,她常在梦中听到婴儿的啼哭,那么凄厉,梦中撕碎的心醒来仍是尖锐的刺痛。可是,他分明拒绝跟她的亲近,脸上的线条绷得生硬,没有一丝一毫缓和的余地,嘴角沉着,语气冷得结冰:"他到底是谁?"

"他已经死了。"刘燕喃喃的,像失了魂魄的幽灵。

"我问你他是谁?!"叶冠语猛地提高声音,那声音仿佛呼啸的狂风,让整间屋子都在颤抖,卷起飞扬的尘土。

刘燕像是被吓着,颤颤巍巍地缩着身子,瞪着一双gān涸的双眼看着叶冠语,声音浑浊不清:"是,是林维……"

叶冠语的身子明显地摇晃了一下,林维……怎么会是他,给杜长风做无罪辩护的,不就是他吗?他猛然想起欧阳昭给他看过的一份卷宗,林维和刘燕的私qíng他早就知道的,当时他还以这份卷宗威bī过林维jiāo出林氏12%的股权,他该想到的啊,吕总管告诉他生母就是刘燕时,他就应该想到生父是林维,是他想不到,还是不敢去想?

耳畔仿佛有轰隆的雷声滚过,血海深仇,兜了一大圈,竟然以如此惨烈的方式"重逢",即便天人永隔,但仇恨已深植他的心,他恨那人胜过恨杜长风,因为杜长风那时候毕竟年少,失手杀人,很多事qíng都是他的家人在背后cao控的,而林维就是那场荒诞官司的策划人。叶冠语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林维在法庭上信口雌huáng时的从容镇定,枉他一直叫他"林伯伯",出了法庭,他问林维怎么能这样,林维没有给他答案,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现在,叶冠语仍想问,问天,问地,问命运,也问已经入土的林维,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够这样?!

"你父亲也想了你……三十多年……"刘燕gān涸的眼中涌出滚滚的泪水,摇晃着站起来,大约是身体过于虚弱,几乎走不稳。

她蹒跚着往前走,叶冠语就往后退,母子相逢,竟成了他此生最残酷的打击,他无法面对,他不能接受,他只能后退……

"孩子,让妈妈抱抱你啊--"

刘燕张开双臂,真丝的衣衫里露出皮包骨的手臂,指关节突兀地bào起,仿佛gān柴一样,颤抖着伸向叶冠语。她满头白发,双泪长流,抽泣着:"孩子,你是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肯让妈妈靠近……我知道你恨林家,我也恨林家啊,我这一生的青chūn和爱qíng都埋在了林家,现在一口气没咽,就是想看看你,让我真实地触摸到你,我好怕这是梦,一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叶冠语冷冷地看着她:"你只是生了我而已。"

"对,我只是生了你,一天也没有养过你,我没有资格称作你的母亲,可是孩子,很多事qíng不是妈妈可以扭转的,人怎么拗得过命啊……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林然去得早,林希又这个样子……我真愿自己没有生他,可是有什么办法,是我把你们带到这世上来的……"

一句话触动了叶冠语,刘燕是他的母亲,那林希……岂不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上帝!

叶冠语彻底被击垮,连呼吸都仿佛牵着痛,他摇头,只是摇头,终于有泪自眼角渗出:"这不是真的,不,不,这不是真的……"

刘燕站在他两尺之外,哭得哀绝凄厉:"林希是你的弟弟,冠语,他是你的弟弟!我知道他犯下的罪天理难容,可是冠语,他是你弟弟啊--你放过他吧,妈妈拿这条命来换他的命,好不好?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ròu,我不要看到你们自相残杀,不,冠语,不可以的……"

"我没有这样的弟弟!"叶冠语咆哮着,额上青筋突突地跳,他挥舞着双手退向门口,"我没有这样的弟弟--你求我也没用,他是我们叶家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不会原谅他!就是倾家dàng产,我也要将他送去刑场--"说着就要转身出门。

刘燕扑过去,结果步子太快,跌倒在地。她一把抱住叶冠语的腿,死死地抱着:"冠语,他是你弟弟啊,你不可以伤他--妈妈求你了,我死了,他就是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有血缘的亲人啊,你明不明白--"

叶冠语大口喘着气,一狠心拔出了腿,飞快地狂奔下楼。差点和正yù上楼的四嫂撞个正着,四嫂是听到哭声上去看究竟的。吕总管在门口见叶冠语下来,连忙迎上来,叶冠语没有理会他,大步走出去。

"总裁。"吕总管忙跟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踩过瓦砾尘土,直奔路口的奔驰房车。早有随从为他拉开车门,前脚,也就是前脚刚抬起,叶冠语猛听到身后一声大喊"夫人--",接着是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

吕总管先回过头,吓得往后一缩。

叶冠语仿佛背后中一了剑,瞬间穿刺入心,他依旧保持着前脚踏上车门的姿势,后脚跟踮起,身子半弓着,一动不动。他很想转过头,可是浑身上下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不好了,有人跳楼啦!"

一片嘈杂,四面八方的人涌向那边。

而叶冠语拼尽全身的力气,缓缓直起身子,双手撑着车顶边沿,埋下头:"送她去医院。"半晌他才说了这么一句。

"是,总裁。"吕总管飞快地跑开了。

叶冠语始终没有回头看,他木然地坐进车内,闭上眼睛,就像伤势过重奄奄一息的垂死者,呼出一口气,就不知道下一口气还接不接得上来。脸上湿湿的,他伸手拭了拭,视线一片模糊,却再也拭不去……[=BWW][=BT1(]

组曲四杀戮[=]杜长风的qíng况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跟正常人没有区别,发狂的时候,连舒曼都不认得。舒隶每天都来山庄给他看病,虽然他并不是jīng神科的医生,但很关注杜长风的病qíng,还jiāo代舒曼:"不准林希接近他半步!他开的任何药都不要给他吃!"

舒曼开始不知qíng,问为什么,舒隶这才将林希可能给杜长风服用了不明药物的事qíng告诉了她。舒曼当时连连摇头,眼泪刷的一下就流出来了:"不,这不可能,他们是兄弟!哥,你肯定弄错了……"

舒隶说:"是兄弟又怎样?如果杜长风伪装jīng神病人的事翻案,林希就必须承担刑事责任,因为人是他杀的。"

舒曼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断不能接受林希对自己兄弟下手的事实。林希待人一向诚恳,对谁都是温和体贴,文质彬彬,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qíng?但事实胜于雄辩,杜长风在停药一段时间后,jīng神状况明显好转,虽然仍时有qíng绪失控,但已经不似先前那样有自残的举止,也就是吼叫两声,摔摔东西。舒隶说,他现在正在鉴定药物的成分,已经接近尾声,一旦将成分分析出来,就可以对症下药开出相应的药方,缓解杜长风对那种不明药物的依赖xing。

"哥!你要救长风!"舒曼哭着求舒隶。

舒隶看着妹妹也很心疼:"你也要保重身体才是,你做完手术还没多久,不能太过劳累,照顾杜长风的事qíng就jiāo给老梁和罗妈去做吧。"

"不,我一定要亲自照顾,现在我谁都不相信。"舒曼心有余悸。她现在的确是糙木皆兵,每日不仅亲自下厨料理杜长风的饮食,对他喝的牛奶和水都严格把关,药物更是反复问清舒隶,得到舒隶首肯她才会给杜长风服用,总之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她才放心。

这天上午,她给杜长风洗头,洗完头又给他刮脸,摸着他光溜溜的下巴,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嗯,我现在剃胡子的水平大有长进啊,以后我们没饭吃了,可以挑个担儿上街给人理发刮脸,也能混口饭吃。"

这么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这个时候的杜长风神志似乎是清醒的,当她将脸贴着他的脸时,他察觉到她在流泪,要扭过头看她。"别动!"她将他的脑袋扳回去,脸上流着泪,嘴角却笑着,那么恓惶,那么绝望:"你真是个傻瓜,十三年了才来找我,还绕这么大一个弯儿,请我去你的学校当老师,你真是傻……长风,你不后悔吗?爱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身体又有病,又有那样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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