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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留痕(88)

两人是怎么相识的已经不重要了,当时林维在省城实习,刘燕是部队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刘父是省军区司令,刘燕是将门之女,即便如此,谈恋爱仍不是她自己说了算的事。刘父一心想把女儿嫁给部队上的人,不愿意女儿留在地方,无奈刘燕死心塌地要跟着林维,那个时候的刘燕胆子也大,被家里宠坏了,任xing得很,最后和林维私奔到北京去了。当时的林维一无所有,虽然出身世家,却并不愿依赖家里,大学的学费都是他勤工俭学赚的,那个时候的律师不像现在富裕,林维收入微薄,养活自己都费劲,更别说养"家"。

但刘燕是个死xing子,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虽然自小娇生惯养,但她一样能吃苦,洗衣做饭样样活都gān,她甚至连舞都不跳了,一心想嫁给林维相夫教子。那个时候她已经怀孕,还来不及跟林维分享将为人母的喜悦,父亲就派人把她从北京抓回了省城,软禁起来。军区司令的女儿未婚先孕,这事就严重了,无奈刘燕当时已怀孕七个月,流产很危险,家人只得偷偷让她生下了孩子,随即就把孩子送了人。刘燕跟孩子连面都没见上,只在迷糊中听到接生的护士说是个男孩,等她醒来,孩子已不知去向。

三十多年了,孩子的失踪成为刘燕心头挥之不去的痛。她也因此和父母决裂,一直到嫁人,她都拒绝跟父母见面。一个人住在文工团的宿舍里,过年都不回去。她无法原谅父亲,虽然父亲晚年悔悟,派人去找过那孩子,但茫茫人海,要找个连姓名都没有的人谈何容易。

几年后,刘燕到离城演出,经人介绍认识了林仕延,当时她并不知道林仕延就是林维的弟弟,因为她和林维在一起的时候,林维只字未提过家人,不仅不提,还很忌讳,好像他的家庭羞于见人一样。而林仕延对刘燕可谓是一见钟qíng,随即展开热烈的攻势。刘燕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勉qiáng应付着,直到有一天意外地见到林仕延的哥哥--林维,她才意识到,她和林维远没有结束。但林维却拒绝跟她旧qíng复燃,因为他不想跟弟弟抢女人,刘燕一不做二不休,接受了林仕延的求婚,风风光光地嫁入林家,目的只有一个,可以和林维常相见。到底是年轻,做事qíng不会思前想后,刘燕嫁入林家的代价就是她从此陷入痛苦的深渊,一个是同chuáng共枕的丈夫,一个是深爱的男人,她挣扎得筋疲力尽,郁郁寡欢,三十多年言不由衷的生活,她从未开心地笑过。

林维也许是跟他做律师有关,非常理智,在最初的几年始终没有和刘燕逾越道德的底线,而且为了让刘燕死心,他也飞快地组建家庭,这对刘燕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但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表达,再大的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一次家宴,刘燕醉酒,当时林仕延正陪老姑妈打牌,就要林维送她回家,就是那次,在刘燕的缠绵下,林维没有把持住,陷入了她温柔的陷阱。不久,刘燕怀孕,林仕延喜不自禁,刘燕却惊惧万分,执意要打掉孩子,因为她不能确定这孩子是谁的。最后还是拗不过林仕延,孩子生下来了,刘燕从此陷入了另一种煎熬……

林希四岁时,真相大白,刘燕死都不肯说出林维的名字,哪怕夫妻从此形同陌路,她也不敢说。

刘燕在长期的jīng神抑郁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林维也好不到哪去,他是男人,面对有子不能认,一点点的qíng感都不能外露,他也挣扎得几近发疯。他已有妻室女儿,因着这份责任,他一直熬到了年过半百,女儿大了,出国留学了,他才终于决定为自己的余生留点生机了。因为他和刘燕苦熬半生,头发都熬白了,他没有办法再熬个三四十年,今生今世,只要能在一起,什么样的指责他都认了。他偷偷安顿好妻子的生活,他一直拒绝jiāo出那12%的股权就是为妻子和女儿打算,想让妻子下半辈子生活有个着落,也想让女儿能有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然而林维断没想到,正是因为那12%的股权,让他陷入家族争权夺利的旋涡,最后竟丢掉了xing命。当然这只是一方面,他预谋和刘燕私奔的事被林希发现,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多次jiāo涉未果的qíng况下,林希终于失去了人xing最后的一点理智……

刘燕一直以为林维的死是叶冠语所为。她做梦都没想到,会是林希嫁祸。从听到林仕延和林希的对话那一刻开始,刘燕就已经"死"了。其实那晚她是去看望林仕延的,听闻他中风,到底是夫妻一场,于qíng于理她都应该去看看,顺便谈一下离婚的事qíng。

"我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林希这么说。

就是这句话,宛如闪电将刘燕劈成了碎片。她不知道她是怎么跑出来的,一连数天,她将自己关在翠荷街的小楼里,谁都不见。

一夜,真的是一夜,刘燕原本花白的头发全白了。四嫂早上给她端早餐的时候,吓得惊叫。

林仕延和林希先后上门看望刘燕。林希在母亲门前长跪不起,刘燕始终置之不理。

除了林氏父子,每日都有施工队的工作人员上门劝说户主搬家,因为翠荷街全面拆迁已经持续了几个月,林家的这栋小楼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岛"。周围一片废墟瓦砾,电线杆什么的都被推倒了,唯独小楼还在漫天的尘埃中艰难地守着最后一寸土地。

"就是这了,总裁。"

吕总管下了车,指着已成"孤岛"的小楼说。

叶冠语茫然四顾,但见一片尘土飞扬,昔日破败的翠荷街已然是一片工地,除了那栋小楼,旧楼和平房都不见了踪影,推土机和吊车在残垣断壁间紧张地作业,现场一片忙碌。随处可见戴着huáng色安全帽的施工人员和民工,项目经理和一gān公司高层显然已得知董事长要来,大老远的就迎过来,他们以为叶冠语是来视察工地的,项目经理指着工地说:"工程进展一切顺利,就是那栋楼的户主死活不肯搬出去,我们做了几个月的工作都没用……"

叶冠语踩过瓦砾,走向那栋孤独的小楼。项目经理yù跟过去,吕总管跟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止步,又对其他负责人说:"你们都忙自个的去吧,总裁也就随便看看,有事再叫你们。"

众人这才作鸟shòu散。

小楼一楼大门紧闭,叶冠语敲门,里面传出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说了你们别来,没用的,我家夫人不搬。"

紧随其后的吕总管发话了:"我们不是来劝你们搬家的,我们是你家夫人的老邻居,过来看望下夫人。"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四嫂上下打量站在门口的叶冠语和吕总管:"你们是我家夫人的邻居?"

"正是,你上去通报声吧,就说一个姓叶的老邻居来拜访她。"吕总管完全代替了叶冠语发言。

四嫂迟疑着,终于还是上去通报了。不过片刻,她就下了楼,指了指里面:"你们进来吧,夫人有请。"

吕总管看了下叶冠语:"总裁,我就在楼下等你吧。"

叶冠语没有做声,自顾跨过门槛。四嫂将他往楼上引,木楼梯显然已年久失修,踩在上面吱呀直响。因为门窗都是关着的,屋内光线极暗,空气无法流通,从一楼到二楼弥漫着一股cháo湿的霉味。

叶冠语知道,这是腐朽的味道。

这个家族已经走向腐朽,一代名门,也不过如此。他们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东西,于是宁愿守在黑暗里,一日复一日地腐烂。只是他们不懂,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永远的秘密,他们宁愿腐烂也害怕真相最终被剥开来,呈现在阳光下。叶冠语只觉悲伤,他做梦都没想到他的身世竟然也是他们家族的一个秘密,腐烂了三十多年,现在竟要他自己亲手来揭开。

"我终于把你等来了。"

"……"

"从前我就怀疑过,原来就是你!"

"……"

"可不可以走近点,让我好好看看你,孩子,我找了你三十多年,这么多年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就是因为你啊……"

"……"

"对,对,走近点,再走近点……你长得很像你父亲,尤其是眼睛,但你比他好看,比他英俊……"

"我的父亲是谁?"叶冠语终于说话了。他是面对着窗户站着的,窗帘只拉开了半边,刘燕背着光半躺在躺椅上,看不清她的表qíng,只看到一头乱蓬蓬的白发下是一张形如骷髅的脸。这个女人就是他的母亲?叶冠语虚弱得几乎无法站稳,不,不,梁喜珍才是他的母亲,哪怕她贫贱,哪怕她没有姣好的容颜,但她善良,是这世上最最善良的女人……可眼前这个女人,这个曾经傲慢如皇后的贵妇人,当年甩给梁喜珍一个耳光,那个时候叶冠语才八岁,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耳光!天哪,她竟然就是他的生母!命运如此残酷又如此滑稽,他们两家人曾经做了那么长时间的邻居,梁喜珍还给林家奶过孩子,喂养过林然,究竟是几世的冤孽,竟让他们两家到了今世还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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