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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留痕(29)

舒曼有些慌乱起来,不想再跟他说话,拿钥匙开了门就想进去,不料他一闪身也跟了进来。她顿时吓坏了,连忙把他拦在玄关处,脸色很难看:"你、你进来gān什么?"

他斜靠在门边,诧异地扬了扬眉:"邻居串串门,不可以呀?"而她的样子分明流露出恐惧,更显出她的楚楚动人,他目光变得迷离,微笑着,伸手抚上她的脸,"你好像很怕我,我有这么可怕吗?"

她恼怒地拨开他的手。他也不生气,直直地盯着她,好像她脸上有什么值得深究的东西,他捉摸不透也想不明白,在门口狭隘的空间里连呼吸都变得缠绵起来:"你的这张脸,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就别看!"她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她不知道,最最寻常不过的一张脸,却是他心底最隐秘的牵挂。

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喜欢一个人?不是因为她的外表,也不是因为彼此间轰轰烈烈的故事,而是因为她就是她,今生今世,只因为是她!这份感qíng实在是卑微得可怜,他纵然有一百张嘴,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他该如何让她明白,她就是他生命中早早就遇见的那个人?

仅仅是迟疑了一秒,他就缠绵地吻上来,她生气极了,使劲推他,可他像座山似的纹丝不动。她又踢又踹,他反而将她箍得更紧了,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她哭起来,他吻到了她的泪水,这才猝然放手,怔怔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浑蛋!"舒曼捂着脸顺着墙壁蹲了下去,哀哀地哭,"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你不是人,你是禽shòu,我到底哪里惹着你了,让你这么追着我不放,你是林然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

她哭着,骂着,忽然发觉旁边没了动静。抬头一看,门边已空无一人。他什么时候走的,她居然不知道。

晚上,隔壁传来钢琴声。叮咚悦耳,只是一个过门,她就听出来是那首《秋天奏鸣曲》。这是她第一次听他弹琴,如果没有猜错,应该用的是林然的琴。她震撼得无法言语,虽然曲子已经很熟悉,但是这种指法的演奏已经很陌生,除了林然,没有人可以弹出这首曲子最隐秘的暗语。就是她自己,哪怕模仿多年,也不曾弹得出。

舒曼曾经问过林然,该如何弹出这首曲子里面那种特别的qíng感,林然当时告诉她,用心体会就可以了。可是体会这么多年,曲子已烂熟于心,她还是无法准确地捕捉那种隐秘的qíng感。就像是一种异域空间的独特语言,以音符跳跃出来,轻易打动你的心,摄魂夺魄,就是无法捕捉。

晚上,她站到露台上透气。像是约好了似的,他也出来了,端着杯红酒。

两边的露台是并排的,仅隔了不过一米。他的半边脸都罩在yīn影里,沉吟了一下,终于说:"如果冒犯到你,我很抱歉。"

她没有回应,转身回了屋。临睡前她给他发了个短信:"我明天请假一天,要回桐城拿病历。"因为哥哥舒隶给她做了检查后,要她把以前的病历拿过来,以制订进一步的治疗方案。杜长风既没同意,也没有不同意。他没回复。

早上舒曼被清脆的鸟鸣声吵醒。

有一只绿色的画眉栖在卧室外的露台上,唧唧喳喳,透过白色纱帘望过去,那鸟儿像是在清理自己的羽毛,大概是在梳妆吧。

于是舒曼也起了chuáng,洗漱完,那只画眉还停在露台的围栏上。她走到露台上,冬日的早上寒风刺骨,她抱住双臂打了个寒噤。可是空气实在是清新,楼下的海棠树仿佛也凝结了薄薄的冰霜,枝丫僵硬,阳光照在树上,有些凛冽的反光。前几天下了场薄雪,虽然天晴了,但气温一直很低。

舒曼回屋穿好衣服出门。

又像是约好了似的,她开门,他亦开门。两人都有些发愣,她看他一眼,自顾去摁电梯下楼。因为还很早,电梯里就他们两个。局促的空间里,都很不自在。一前一后地走出电梯,他终于叫住她:"你等会儿,我去取车。"

她回头,诧异地看着他。

他拢了拢灰色的短大衣,从她身边走过,根本不看她,只冷冷地说了句:"我送你回桐城。"

她这才明白过来,连忙说:"不了,我坐火车过去,两个小时都不到,很方便的。"

他已经出了大堂,回头瞥她一眼,语气不无嘲讽:"你就这么害怕跟我在一起?"他微微眯起眼,冷笑,"我想你可能不大明白,如果我想收拾你,我有十几年的机会,大可不必等到现在。"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肩头。背着光,让他看上去像尊凝满冰霜的雕像。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她总有些胆怯,他说送她,她就真的站着不敢动了。她并不知道自己怕他什么。

因为时间尚早,他先带她到香港城喝早茶。香港城是离城餐饮娱乐业中出了名的高消费场所,无论是用餐还是用茶,都贵得吓人。一杯咖啡,就要两百多。偏偏生意火bào,食客川流不息。去迟了,还要在大厅等位置。杜长风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服务生认得他,毕恭毕敬地将他往楼上的包间引,舒曼跟在后面,不明白用个早餐还要这么讲究gān什么。

可是接下来她发现,他何止讲究,简直是挑剔,粥要稠到什么样子,chūn卷不能放葱,甜酒不能太烫,银耳汤要少放些冰糖……待茶点都上齐,满满一桌,他递了个眼神给她,示意她开动,然后自顾埋头吃。

两人都闷头吃,谁都不说话。

舒曼吃得很少,一碗粥都没喝完,倒是尝了四个chūn卷。她从小喜欢吃chūn卷,林然也喜欢吃,以前两人经常在路边小摊上吃chūn卷,大酒楼里的反倒味道没有那么正宗。杜长风显然注意到了,结账时说:"要不要带几个在路上吃?"

她看他一下,摇头:"不了,这里的味道……"

她没说不好,但是他听出来了,反问她:"你吃过哪里的味道最好?"

她想了一下,说:"翠荷街,以前那里的巷子口有个小摊,卖的chūn卷很好吃,还有豆腐花,特别嫩。"

"翠荷街?"他蹙起了眉头。

她跟着他上了车,像是陷入了回忆:"我记得那个摆小摊的大叔做的chūn卷最特别了,放了芝麻,很香。我和姐姐经常放学了上那儿买chūn卷,不过很多年前那位大叔就死了,他老婆继续卖chūn卷,一家人就靠那谋生呢。"

他似乎在听,车速开得很慢:"现在呢,还在卖chūn卷吗?"

舒曼摇头:"早没有了,那家人都不在了,听说是死了还是怎么着,反正不在了,巷子口现在摆摊的不知道是谁。"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不会这么巧吧?

舒曼继续说:"我记得那家人很好的,我长大后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chūn卷啦。人真是奇怪,老觉得失去的就是好的……其实我也知道别处的chūn卷不会差到哪儿去,唯一的不同是少了那种qíng怀,那个时候我好像不到十岁,姐姐比我大,真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我们有一次把chūn卷买回家,要家里阿姨照着做,结果怎么都做不出那个味儿……

"而卖chūn卷的那家人,虽然他们生活窘迫,日晒雨淋的,可是我记得他们一家人过得很开心很满足,那位大叔成天乐呵呵的,见着我就喊,'囡囡,又馋了?'我一直记得那张苍老却善良的脸,还有那样的笑容。

"如果这辈子能再吃回那样的chūn卷,该有多好!

"只是不大可能了。

"唉……"

杜长风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渗出涔涔的冷汗。

他迟疑着,问:"那家人姓什么?"

舒曼歪着头,想了想:"好像姓叶吧,对,就是姓叶。"

多么残酷!虽然已经猜到结果,但最后被证实,他还是抑制不住地一阵刺痛,犹如一把旋转的尖刀,在他心上横竖切割起来。顷刻间他就呼吸不上来了,命运如此诡异,设下一个个圈套,他们注定被套在一起,谁都不能侥幸。

"系好安全带。"他踩足油门,仿佛挨了一记重拳,声音都是闷闷的,"上高速了。"

舒曼只觉人在飞,车窗外的风景呼啸而过,耳畔也是呼呼地响。她抑制不住胃一阵阵地往上翻,大喊:"慢点--"杜长风置若罔闻,把车当飞机开,脸上失了常态,眼眶亦是通红。他以为时隔这么多年,他可以很平静地面对一切,但是不能,那是他心底最隐秘的痛,无时无刻不纠缠于心的罪恶感让他根本没有办法自由呼吸,今生今世他都不得解脱。

"吱"的一声。车子突然在一个路口紧急刹车。

舒曼整个人往前冲,如果不是系了安全带,她就飞出去了。她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但见杜长风将头埋在方向盘上,肩膀剧烈地颤抖。她吓坏了,摇了摇他:"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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