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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连波(24)

樊疏桐颇有些尴尬,上了车,自嘲地笑:“朝夕,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非常意外,车停在她住的楼下后,她竟然主动招呼他上楼喝茶。在走进她房间后很久,樊疏桐仍然疑心是不是做梦,四顾张望,摸摸这,瞧瞧那,不时还挠挠头。朝夕放下行李先简单洗漱了下,然后忙不迭地给他泡茶。

“朋友刚送的碧螺chūn。”她将茶端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坐在了她对面。空气中很快弥漫着清淡的茶香,沁人心脾。樊疏桐端起茶,这时候他的qíng绪已经平复下来了,静静地看着她:“为什么躲着我?”

他不想跟她绕弯子,她太聪明,他觉得绕得费劲。

她亦望着他,神态再自然不过:“我没有躲你啊,是没有缘分碰到而已,否则我就不会让你上楼了,也不会用这么好的茶招待你。”

他嗤的一下笑出声:“丫头,你长大了,懂得待客之道了。”

“你也成熟了,没有再斜着眼看人了呢。”

“我什么时候斜着眼看人了?”

“你以前就是这样的啊,看人从不拿正眼,跟你爸都是这样。”

他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别跟我提他,别破坏了这么好的气氛。”

她瞅着他只是摇头:“你真是比我还固执,都这么多年了,已经过去的就算了,何必老挂在心上?”

“那我跟你之间呢?也算了?”他一冷静,反应极快。

她回避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素白纤细的一双手jiāo错着搁在膝上:“疏桐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愿意自己记得,你还记着gān什么呢?请你也忘了吧,好好的生活,就像现在这样……”说着她又抬起头,打量着他,“你的头还好吧?有没有治好?还……那么疼吗?”

“你还记得我的头,可见你并没有忘记。”

“是,我一直很惦记你的伤,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这么一句对不起,她双肩又微微颤栗起来,“是我害的你,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害的你,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反思,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是真的想跟你说声‘对不起’,连累你至今。而最残忍的是,当意识到自己错了的时候才发现已无可挽回,并且已为此付出了代价,余生……我们都要承受这样的代价……”

“朝夕……”樊疏桐迷迷瞪瞪地看着她,完全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她跟他说“对不起”,他最想说的话,她竟然先说了!

“朝夕,你真的不恨我了?是真的——不恨了?”

朝夕俯下身子,捂住脸,仿佛对这一切已不堪重负:“我除了恨自己,我还能恨谁,一不小心走错路就回不了头,我告诉你,我恨的不是你,是连波!他弃我不顾,他比你要残忍得多!至少你不会用谎言蒙骗我,不会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把我推入深渊,你一直在努力救我,而他一直在推我……时至今日,在他眼里,我连个渔家女都不如,他仍然在践踏我的自尊……”

樊疏桐眯起眼睛,“渔家女?”

“是的,他宁愿跟一个渔家女相处,接受对方进入他的生活,却不肯见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他这么对我……”朝夕顿了下,脑海里立即闪出阿霞在连波的宿舍里出入自由的身影,她帮他收拾屋子,帮他洗衣叠被,甚至帮他收内裤……就像被什么突然蛰了下似的,朝夕哆嗦起来,继而放声大哭,就像睡梦中惊醒的婴儿那样不顾一切地大哭。樊疏桐顿时被她的哭声吓到,“朝夕……”

“我不会原谅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朝夕拼命摆着头,俯身将头埋在膝盖上,瘦弱的肩膀可怜地颤栗着。樊疏桐起身坐到她旁边,搂住她的肩膀,扶起她单薄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朝夕,你就这么在意他吗?”

“我不是在意,我是不甘心!”

“也许他有他的苦衷呢?”

“你们是兄弟,你当然会为他说话!”朝夕转过脸看着他,满脸都是泪水,目光隐隐地窜出一簇火苗,“你以为你很了解他?你知道他所有的事qíng吗?那我问你,如果我说他恨你爸爸,你信吗?不信吧?他恨着呢,在他的日记本上,那些字把纸都戳穿了,多恨哪,就你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樊疏桐不以为然:“我知道他……对我爸有些芥蒂,因为三年前就是我爸bī他走的,这不能怪他。”

“我说的不是这事,我说的是他怪你爸爸背地里耍手段获得跟他妈妈的婚姻,我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但你爸爸除了你还有一个亲生儿子这事你不知道吧?连波在日记全说了,这事应该假不了吧?”

说到这,朝夕猛地打住,瞥向樊疏桐……

但是已经来不及,樊疏桐显然听清了,眉毛顿时拧在了一起……他眯起眼睛,脸上的肌ròu突突地跳着,血液直往脑门上涌,轰轰的,耳畔似有呼啸的狂风,一时间飞沙走石,什么都面目全非了,他只觉脑子里像是什么爆开一样,噼里啪啦一阵炸响,整个世界瞬间倾覆,扬起漫天的尘埃灰土。

他看着她,一直那么看着她,死灰一样的眸底寒光凛冽,那眼光像刀子,他要杀人!他真的要杀人了!

房间里静寂得可怕,他一字一句拖长着声音,问她:“你说什么?我爸除了我,还有一个亲生儿子?”

(3)

整整一个下午,连波坐在书桌前没有动。

抽屉开着的,一个红色塑料封皮的日记本摊开在桌面上。纸张已经有些泛huáng,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显示出日记记载的时间颇有些久远。

连波目光游离,神色呆滞,仿佛面前摊开的不是一本日记,而是一个噩梦。如果日记记载的往事是一场噩梦,那么日记被人翻看更是一个令人心悸的噩梦。都说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果然是。

也罢,知道了就知道了,他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他只是有些担心哥哥,如果哪天让他知道了这事,该是怎样的灾难?不过想想,朝夕应该不会跟樊疏桐说这事,朝夕一直是个有理智的女孩子,何况他们两个好像至今没有见上面,樊疏桐仍然在发疯似的寻找朝夕,他会找到她吗?

连波没有想到朝夕会找到这里来,太突然太意外了,让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老杨跟他说这事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朝夕,他兴冲冲地跑进宿舍,喘着气,头脑和心混乱不已。明知道她已经走了,就在他回来的当天早上走的,他们在路上错过了,可是他仍然像个傻子似的在屋子里搜寻她的痕迹,抑或是气息。除了chuáng上被子的叠法不一样,屋子里基本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听说这两天她就住在这,他坐在chuáng沿抚摸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就像过去抚摸着她的头或肩膀一样,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因为被子显然是她叠的,阿霞有时也帮他叠被子,但阿霞不是这个叠法。

连波将头埋在被子间,恍惚还能闻到一股茉莉般的淡香。那正是她的气息。她来了,又走了,无声无息。

他仔细翻找,没有发现她留下任何只言片语,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果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倒也好了,可是他回房间时发现日记本摊开在chuáng头……

一个下午,他就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发呆。好像想起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

“连哥哥,该吃晚饭了。”阿霞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连波抬眼望了望窗外,夕阳已经不见踪影,只有漫天彩霞将密密的树林染成了玫瑰色,晚归的海鸟正盘旋在树林之上,似乎要归巢了。这个时候正在涨cháo,海làng声没有了先前轻柔,变得有些汹涌,海边的岩石上一定làng花飞溅……

“我不饿,阿霞,你们先吃吧。”连波起身,颓然地转过身,“我出去走会,别等我,你们吃。”

“可你中午也没吃啊。”阿霞有些急了。她是个朴实的姑娘,话不多,只会默默gān活,自连波来学校,说不清是杨校长的jiāo代还是她自己自愿,一直是她帮忙照顾连波的饮食起居,帮他洗衣,帮他收拾屋子。

连波待她像妹妹一样,但仅此而已。

至于阿霞心里怎么想,没有人在意过,或者说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挑明而已,偶尔也有人开老杨的玩笑,说收了个好女婿什么的,老杨从来就是打哈哈,一概不回应。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是两厢qíng愿的,他说啥都算不了数,而且自家的闺女自己最清楚,以阿霞的条件怎么配得上连波,人家可是有来头的。反之以连波的条件,又怎么看得上相貌平平又没什么文化的阿霞呢?所以老杨从来不往深处想,除非是前世定下的姻缘,否则怎么想都是瞎想,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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