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向左,遇见花开(78)

说到这里,她好似被烟呛了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而我,连哭都忘了。

她咳得很痛苦,好似要哭的样子。我不能确定她是被烟呛得哭,还是她真的哭了,妆化得太浓,掩盖了她的表qíng,流出来的眼泪都是灰黑浑浊的。

她涂得鲜红的指甲叩着桌子,“这些事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可是我要不说,你还以为我是自甘堕落,你知道什么是堕落啊?不是你跟几个男人睡了就算堕落,是灵魂,是骨子里腐烂,生了蛆,化了脓,那才叫堕落。我就是这样……”

她指了指自己,忽而又笑了起来,一笑就涌出更多的眼泪,整张脸都花了。泪水并未能洗去她脸上厚重的粉底,反而让她看上去愈发的苍白,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生命的苍白,她指着自己的胸口,每说一个字都在发颤,她整个人都在战栗。

“我在那样一种烂地方长大,你可以想象,当我见到纯洁如天使一样的你时,我是多么激动!姐,从你第一次来我家,我就爱上你,崇拜你,我把你当女神一样地在心里供奉着,我不允许任何人玷污你,伤你一根毫毛。所以你跟容先生谈恋爱的时候我很伤心,一想到你可能因此将爱分给别的男人,我就很伤心,包括后来莫云泽追求你,我不仅伤心还很恐惧,因为我看得出你也爱他,那种爱慕在你跟容先生jiāo往的时候我没有在你眼里看到过,所以我更害怕,怕你被莫云泽夺走。所以后来的事qíng……我不说你也如道了,一切都是设计好了的,我配合着沈端端还有我妈,拆散了你们,刚好我又怀了孕,我因此嫁给了莫云泽,就这样喽。”

“但我做梦都没想到你转身就嫁给了费雨桥,让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你嫁给他也就算了,反正你早晚都要嫁人,可是居然抛下我跟他去了香港,每次你跟我打电话说起你在那边如何如何,我就恨得咬牙切齿。什么姐妹qíng深。都他妈的见鬼!你口口声声把我当亲妹妹,希望我幸福,可是我没有人爱,没有人疼,爸爸死了,妈妈只顾贪图享受,姐姐嫁人了,我一个人怎么幸福啊?在莫家我连个佣人都不如,谁把我放在眼里?我要见莫云泽一面,还得通过他的助理,我给他打电话他从来不接,你说我过的什么日子啊?”

“我恨你,我没有想到我从小深爱的姐姐为了荣华富贵抛下妹妹,自己去当幸福太太了,你可是比谁都看得清啊,下手又狠又快,钓上费雨桥这样一个金guī,我真是低估了你,我自愧不如啊,姐姐!”

“不过没有关系,我既然没有爱,我就要很多很多的钱,有了钱我想要谁疼谁就亲亲宝贝地疼我,只要有大把的钞票甩出去,那些臭男人给我舔脚趾头都没问题,我再也不需要你们了,姐姐。”

“我很快就会有大把的钱,半辈子都花不完,你等着吧,那时候我一个星期换个男人,周游世界,一定比你过得好!……”

很多天,我都处在极度的jīng神错乱中。

我经常会想起过去我跟芳菲一起生活的时光,冬天我们挤一个被窝说悄悄话,夏天我们在天台上乘凉数星星,猜测着遥远的未来,那时候芳菲说得最多的是,长大了一定要有很多钱,带上我走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不回来。

那个时候,也许她正深陷泥潭痛苦挣扎,而我一无所知。

周末我们去公园的池塘里看红鲤鱼,共吃一盒雪糕,我们手拉手地逛街,没钱买,看着也觉得很满足。有一次我们逛到了一家婚纱店的门口,芳菲问我想不想穿上婚纱,我说遇到了心爱的男人才能穿。芳菲又问:“那你遇到了心爱的人会离开我吗,”我回答说:“我不会离开你,我们会一直生活在一起,爸爸妈妈老了的时候,我就照顾你……”,那样的话我很轻易地就说出口,说的时候也许是真心的,过后很快就忘记,可是芳菲却铭记在心,把少女纯真的许诺当做了永恒的誓言,所以当有一天我们各自分飞的时候,她觉得我背叛了她,抛弃了她。

读高中那会儿,有一阵子学校旁边的电影院正在放林青霞秦汉演的《滚滚红尘》,我们看了很多遍,电影中张曼玉被当做乱党she死的镜头让我们流了很多眼泪,很多个那样的夜晚,芳菲挤在我的chuáng上一边流泪一边说:“姐姐,如果有一天注定要死去,我希望死在你的前面,这样我就不用忍受失去你的痛苦了,我从来不敢想象失去你会怎样,所以我愿意死在你前面。”

我当时狠狠地骂她,说她乱讲,我不曾想过看似单纯的芳菲会如此惧怕失去,她因为拥有的太少,所以不能允许自己失去。

我又记起,那年正是初夏,有一天芳菲彻夜未归,第二天回来的时候走路都是瘸着走的。我问她去哪里了,怎么晚上没有回家,她当时回答说去同学家里看碟看到太晚就没有回来。我信了她,却不解为何天气那么热她穿着长袖衣长裤,而且平日吃饭、睡觉、洗澡都要跟我一起的芳菲,突然坚决不肯跟我一起洗澡了。

现在看来,就是那次彻夜未归让她遭受了歹徒的侮rǔ,而她只字未向我透露,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该承受多大的苦痛才可以将那样的身心摧残瞒得滴水不漏?作为她的姐姐却什么都不知道,还满以为自己很qiáng大,可以给亲爱的妹妹遮风避雨,可以给她爱,可以给她温暖,事实上我做的那些比起芳菲为我的付出算得了什么?!

我有什么资格居高临下地指责她堕落?

我哭,整日整日地哭,眼泪都快流于了。

晚上我又整夜地做噩梦,总是梦见芳菲赤着脚在黑暗的巷子里狂奔,好像有什么追着她赶一样。她一边跑一边往后张望,披头散发,表qíng恐惧。有时候她突然回过头,我会看到她满脸是血,黑黝黝的大眼睛瞪着我,“姐姐,你不要我了。”

有时候我又梦见她缩在某个肮脏的角落里,屋檐下滴滴答答的,似乎下着雨,而她浑身湿透,像只可怜的小猫小狗蜷缩成一团。她依然没有穿鞋,脚上伤痕累累,她瑟瑟抖抖地喊我,“姐姐,我好冷。”

“姐姐,我看不见你,你在哪里?”

“我好痛,姐姐。”

“我痛过了姐姐就不用痛了,是不是这样?”

“可是我真的很痛,姐姐。”

“芳菲!……”我总是哭叫着从梦中惊醒,一个人坐在chuáng上披头散发地号啕大哭,哭到后来我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哭了,三更半夜地胡乱打电话。姚文夕、李梦尧、王珊、费依婷,一个接一个地打过去,跟个神经病似的,胡言乱语,神神道道。我把我手机上存的号码全都打了个遍,认识不认识的,不打到对方求饶不罢休。

只有一次,我打过去,对方一语不发,静静地听我说,我就一直讲一直讲,讲到后来睡着了,手机都没有挂。半夜醒来我又接着讲,我并不清楚电话那边是谁,只感觉他在听我说,因为我问他:“你睡了吗?”他很清醒地回答:“我没睡。”

我又问:“你为什么不睡?”

“我在等你继续说。”

“我说了很多吗?你是不是听烦了?可是我还有很多话要说。”这样一句开头,我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唉,一个人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寂寞,这房子太大,我的丈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想住在坟墓里一样,分不清白天黑夜。我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还是觉得很黑暗,因为我心底太苦痛,我一直以为自己足够苦痛,自己是这世上最最凄惨的人,可是我没有想到还有人比我更凄惨,而这个人的凄惨遭遇都是因为我造成的,尤其是这个人还是我最亲爱的妹妹的时候,我想死,我比任何时候都想死!我痛恨自己对这一切无能为力,我痛恨时光不能倒流,我痛恨我只顾着自己忽略了妹妹,我痛恨自己的爱不够多,温暖不了妹妹,也救不了妹妹,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深渊却束手无策……”

“还有我喜欢的那个人,我们明明生活在一座城市里一片天空下,我却触不到他,于是只能白天黑夜地想他,想得一颗心都碎了,可是他避着我像bī着瘟疫,有时候我真恨不得他死了,他死了倒好了,我就一头撞死在他墓碑上,肝脑涂地血流如注,当我的鲜血跟埋他的泥土融为一体的时候,我想我们就该在一起了吧?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吧?想想在我活过的这短短的二十多年,我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啊。夜深人静的时候根本不敢入睡,一闭上眼睛就见到很多已经死去的人,我的妈妈,我的爸爸,我的伯伯,还有李老师,还有容,我见了他们就哭,比醒着时哭得还惨。可是我怎么哭他们也活不过来了,我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爱,想要爱,很多很多的爱,一辈子也享用不尽,可是谁来给我这么多爱…一”

上一篇:北海恋人 下一篇:爱在你转身时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