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理会那些探索的目光,只是低着头,怜爱的抚弄着怀里的鹞鹰。
那鹞鹰用喙厮磨她手指,尖尖的脚趾勾起,轻轻的抓挠她的衣服。
她抬头,看天上温柔的朝阳,天边那一抹被染成绯色的白云,美的令人心旷神怡。
“看。”她拿这马鞭伸手指,对怀里的鹞鹰说。
那鹞鹰抬头,看向天空。
突然挣扎出她的怀抱,巨大的翅膀猛的抖开。
她有些被惊到,松开手。
那鹞鹰呼一下振翅一跳。
她抬头。
它一下跳上她手臂,翅膀用力的张开,头高高的仰起,双眼看着天空。
“飞吧。”她微笑,将手臂抬高。
鹞鹰振翅,锋利而弯曲的较抓紧紧抓着她的手臂。
她浑然不觉疼痛,一脸的笑,手臂高高的抬着。
“飞吧。”她大减,催促,期待,些许的兴奋。
巨大的翅膀抖动,劲风呼扇拂面而过。
她等待着,等待着它的飞翔。
然而渐渐的,那巨大的翅膀松懈下来,缓缓的合拢。
那仰望着天空,高高吊起的头颅突然僵硬,落下。
手臂上的痛楚变轻了,那紧紧抓着的脚趾松开了。
她骇然,大惊失色。
手里的马鞭落下,双手去接。
那僵直的身体缓缓倒下,重重跌落在她的双手间。
她一把托住,揽进怀里。
那半合拢的翅膀在她怀里最后颤抖了两下,也渐渐僵硬了。
软绵绵的头颅搭在她胸口,双眸没有合上。
她抱紧,头抬起。
胯下的马安静的立着,不再前进。
等待了许久,干涩的眼眸里除了酸,没有其他的东西。
她缓缓低头。一手抱着怀里僵硬的鹞鹰,一手拉起缰绳,双腿一夹,促马慢慢前进。
120爱杀
贞观八年春,正月,癸未。
右卫大将军,前突厥颉利可汗阿史那咄苾卒。
长安依然烟花漫天,彩灯满街。
每个人都紧紧抓着正月最后的尾巴尽情享受着狂欢。
谁又会在意一个国破家亡之人的生老病死。
自古成王败寇,历史演过一遍又一遍,淘尽了多少英雄儿女的热血和***。沉淀下来的,只是那么一层暗红色的血迹。
王者站在上面,胜利的微笑。
失败的人,永远只能在史书上留下这么淡淡的嘲弄的几句而已。
将怀里的鹞鹰紧抱着,她怔怔的坐在廊下,看着天边那最后一抹夕阳。
朝霞是美丽的绯红色,晚霞则是壮丽的血红色。
毛绒绒的一圈金色薄边。
屋檐上的积雪泛着光,用尽全力辉映着太阳最后的光辉。
将原本早应该黯淡的天色硬撑出最后一丝辉煌。
思摩在下午的时候来和她报过丧。
脸上清晰可见刀划破的痕迹,血还在丝丝的渗出。
他说的时候很平静,甚至有些解脱的感觉。
她接受,点头,也很平静。
只是无法放开怀抱中那只早已经僵硬的鹞鹰。
他不买,她也不哭。
仿佛都是看透了死亡的超脱。
只是一个流血,一个执妄,各自固执。
她淡淡的问,要葬在何处?是否运回突厥?车马可劳顿?
他淡淡的回,要回去,自然是要回去的。不劳顿,遗体会先烧成灰,然后再带回去。
烧了?她笑,好啊,这样干净。
他点头,不语。
然后沉默,然后默默离去。
她呆呆坐在廊下,抬头看天边最后一抹红。
不晓得这是不是焚烧那人的火焰,把留在尘世间的躯壳烧尽,只留下无法握紧的一钵微尘。
尽情的撒在草原的每一个角落,和最热爱的土地结合在一起。
草长鹰飞,春去秋来,随草原的四季生生不息。
这才是最自由的生活。
死亡,最终的解脱。
他解脱了,虽然是那么的心不甘情不愿,带着屈辱,带着自责,带着失望和落寞但最终他还是得列了解脱。
她长长叹息。
手里冰冷的躯体,没有一丝温度。
即使握紧双手,搂在胸口,努力的用自己的体温去捂,最终也只能任由它一点一去。
执妄,奢求。
她不得不再一次接受别人的死亡。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县主!”如意满目担忧,蹲身跪在她身边,轻声呼唤。
她缓缓转动脖颈,抬头看她一眼,淡淡微笑。
这微笑并没有安扼如意心头的担忧,她不习惯这样的张晋。
“天就要暗了,起风了。县主,该回屋了。”她轻柔的劝慰。
张晋点了点头,缓缓起身,手里依然搂着那只早已经死去的鹞鹰。
“县主。”如意扶着她,看向她手,语气担忧。
她低头,抿了抿嘴。
他把它交给她了。
那就留在她身边吧。
“去拿个盒子来。”她说。
“是。”如意放开她的手,转身去屋内取了个木盒。
轻轻打开,看看她把那只僵硬冰冷的鹞鹰放了进去。
“在院子里架个火堆,放上去烧了吧。烧成的灰,就撒在这院子里。”她平静的吩咐,手轻轻合上木盒。
表情从容,面带微笑,仿佛不是在谈论死亡。
如意点头应承。
她不习惯,她不习惯张晋这种对死亡的从容和平静。
这种平静,需要面对怎么样的死亡才能打破?
要多少的铁石心肠,才能面带微笑的谈论死亡?
“去安排吧。”她终于敛下那微笑,面色疲惫,挥了挥手。
“县主。”如意依然担忧。
即使张晋在怎么压抑和伪装,她都能感受到那种哀伤和疲惫。
“让我一个人吧,我会回屋的。”她低头,手扶这廊下的柱子,淡淡的说。
“是。”如意躬身,应了一声,双手捧这盒子退下。
这只是一个女人,一个苦苦支撑,故作坚强的可怜女人而已。
从她第一次服侍这个女人起,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心里有许多的痛楚。
那种痛楚被掩藏在她那双妩媚俏丽,满是风情的双眸里。
她狂放,她放肆,她放浪成骸。
她一会温柔多情,含情脉脉。转眼翻脸喝骂,怒斥。
她一会善良体贴,照顾细微。转眼冷酷无情,棒杀。
她一会是火,一会是冰。转眼是水,转眼是刀。
陛下一退再退的纵容,皇子飞蛾扑火的爱慕,这些都无法消解她眼里的痛楚
这份被深深掩藏的痛楚。折磨着她,日日夜夜,始始终终。
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也无法知道。
最印象深刻的就是赵六被活活打死的那事,那一晚,她们其实都听到了。这个女人,在床榻之上,满目怒恨,指着陛下大吼。
“弑兄杀弟,囚父篡位。”
她们都吓的连大气也不敢出。
贞观初年,陛下和皇后将大内宫人放出去三千多人。
三千多人,几乎是将整个大内放空了。
她们都是后来陆陆续续重新被送进宫的新晋宫人。
对于那件事情,几乎一无所知。宫里的老人对那件事情也都是讳莫如深,知情的不肯吐露半点,不知情的则和她们一样不知情。
或有好事的,添油加醋讲一些,也不过是大上皇那道诏书。
太子,齐王谋逆,秦王诛之。
这种宫廷秘史,她们这些微末之人是不能也不敢讨论的。
把自己的舌头管好,耳朵管好,才能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安会的活下去。
所以,当那晚县主吼出这八个宇的时候,她们是那么的胆战心惊。
因为这。。。。。。可能就是真想。
然而,更让她们震惊的是陛下的回答。
没有震怒,没有喝斥。
只是一个坚定而有力的字。
“是!”
“我不后悔!”他说。
“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县主撕声力竭,细长的手指直直戳着陛下,怒斥。
“你答应过的,你承诺过的,你不会杀他。”她说。
陛下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然后平静的回了一句。
“我陪给你了两条命。”他说。
县主的手指颓然落下。
那消瘦的剪影落在屏风上,是那么的无奈和哀伤。
她匆匆一眼,急忙低头。
屏风上涌起陛下高大的身影,双臂拥住那消瘦的剪影,搂在怀里。
“你欠我的。”他说。
“小四,你欠我的。”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渴求,那么的执着,那么的。。。。。。紧紧抓这不放。
从那一晚起,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可以那么放肆的挥霍陛下的宠爱。
终于明白为什么陛下可以那么纵容的看着她放肆。
谁欠着谁呢?
县主欠着陛下什么?
陛下又欠着县主什么?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的纠缠,不知尽头。。
他一身微服,出现在廊下。
那时,她正靠着窗,看着一个小内侍,一手托着一个银盆,一手从盆里抓起一把灰,洒出去。
晚风吹拂着这细细的微尘,让它们落遍这树影婆娑的宽敞庭院。
盆里的灰并不多,那小内侍撤了三把,遍只剩下盆底里一些抓不起的零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