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双手托盆，将那点仅剩的灰泼出，然后拍掉手上的余灰。
张晋怔怔的看着，一动不动。
所以当他跨进门的时候，她丝毫没有察觉。
“拜见陛下！”站在屋子里伺候的宫人见到他，立刻跪地行礼。
他不语，手轻轻一抬，示意她们起身。
头转动，看到靠着窗的她，走了过去。
见她那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他便明了那人的死她知道了。
心头有些不快。
她对别人总是那么关心。
那人死了，她这样一脸显而易见的伤心表情，真令他有些嫉妒起来。
也不知将来他死了，她可也会这样为他伤心？
他苦涩一笑。
她怎么会伤心？她对他，不曾用心。
“生老病死，人之常事。你也莫要太伤心了。”他蹲下身，伸手抚她消瘦的肩膀，轻声劝慰。
见她淡淡一笑，头略略一侧，抬头看他一眼。
“他，注定是要在这一年死的。”
他一愣，不明白这注定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并不是伤心，早已经知道的结局，又有什么可以伤心的呢。”她一笑，眼底清冷而死寂。
“从他遇上我的那刻起，命运就注定他要这样悲惨的死去。”她扯动嘴角，低头，转向窗口。
“他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他抓她肩，说。
她敛眉一笑，有些无奈，有些苦涩，还有一些愤懑，头缓缓摇了摇。
“你以前就说，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可你知道为什么吗？”她抬头，乌黑的眼眸看向他。
他表情一僵，脸色紧了紧。
摇摇头，他不语。
为什么？她为什么知道一切？他也曾自问了许多遍？尤其是玄武门那一晚之后那段日子里。为什么她比他还早就守候在那里？为什么她能那么清楚明了的知道自己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她能那么安静的隐藏在黑暗中，看着他一步一步进入那扇门？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她是特别的？是个妖女？
就像那个妖僧法雅一样，他们是同一类人。
可是他们到底是哪一类人？
如果是妖？
那么妖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找不到任何解释。
她伸手，用一个手指轻轻点在他额头。
缓缓的，顺着他的眉心，鼻粱，鼻尖，细细勾画而下。
手指抚过他薄薄的双唇，高傲的下巴，最后停留在他喉结上。
因这小小的压力，他下意识的咽了咽，喉结微微滚动一下。
“不为什么，我就是知道。就连你什么时候会死，我也知道。”她看着他，轻轻开口。目光像手一样抚摸过他的脸庞，好像在审视一样物品。
他脸色微微一变。
“但我不会说，我不会告诉你的。”她笑，抽回抵在他喉结上的手指。
转头，看向窗外。
“我知道他会死。就连当年的那两个人，其实我也知道，你会在那儿杀了他们。”她微仰着下巴，双眸直直的盯着虚无缥缈的前方。
他沉默，低垂着眼皮，抓着她肩膀的手逐渐收紧。
“是我害了他们，如果不是我，可能就不会这样。就连他的死，也是因为我。”她平静的说着。
“都是因为我，所有爱着我的人，都会被我害死。这不会停止，不会。”她说。
他依然不语。
如果爱她就会被她害死，那么。。。。。。什么时候轮到他呢？
仿佛是心有灵犀，又或她真是妖女。
她转头，瞥他一眼，冷冷一笑。
“你是你，不是你。没有你，这里面没有你。”
这眼神，这话就像是把锋利的刀子，无情的狠狠的再一次扎进他胸膛。
痛彻心扉，一直冷到心底。
为什么，为什么始终没有他？
“为什么？”他狠狠抓她双肩，勃然大怒。
紧皱的双眉，愤怒的双眸，扭曲的脸庞。
“因为是你杀了所有人！是你！”她狠狠一把推开他的双手，然后冷冷说道。
他跌坐在地板上，怔怔看着他。
“所有爱上我的人，都会被你杀死！“地指着他，再一次冷冷说道。
121 韦绫
三月里，春光明媚，万物生长，和风飞絮。
但着一派春光却吹不进太极宫。
处于整个长安最低洼处的太极宫，阴冷的寒气郁结不散。和暖的春风丝毫也吹不进，即使打开所有的门窗也散不尽那阴冷的潮气。
这样的环境不利于长孙皇后养病。
于是，李世民下诏巡幸地势比较高，环境开阔的九成宫。
为表示仁孝，他还邀请了太上皇一起前去。太上皇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气疾的老毛病也时常要犯。地势较高，环境开阔的九成宫比较适合养病。
但李渊拒绝了，说那是隋文帝杨坚亡故的日所，他不愿意去住。
李世民也没有再坚持，只是下诏让营作大匠们开始设计一座新的宫殿，以备太上皇晚年修养。
父亲的这个理由淡薄而可笑。
九成宫就是以前的仁寿宫。
这座宫殿就是但年父亲为了自己避暑而修缮扩建的。
如今却说因为那是隋文帝亡故之所而恶之？
他究竟恶的是什么？
只怕不是隋文帝杨坚的亡魂，而是和自己这个仅剩下的儿子同处一室。
父子，父子。
从他那日清晨身披甲配刀跨进太极殿的那刻起，父子之情就已经被彼此斩断了。
君臣，帝王之家没有父子，只有君臣。
他无奈，渐渐的接受这样的事实。
为什么？他很想问父亲，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死掉的才是他的儿子？活着的就不是他的儿子了？
为什么父亲也这样对他？
如果当初死的是他？父亲是否也会这样对那两个儿子？
他摇头，落寞。
不会，他知道。清楚的知道。
因为这知道所以才可悲，可恨，可恼。
正因为知道自己是那个被舍弃的人，所以他才能那么坚决的举起刀。
他不想被那样的舍弃，去成就别人的人生。
他，才是应该被关注的。
所以无所谓了，父亲拒绝他，他平静接受，甚至愿意为他造一个更大更好的宫殿。他不当他是儿子，没关系。
他当他是父亲就可以了。
和那个人一样，不回应他没有关系。
他会付出，他会去爱他们。
只要，他们是只属于他的，只要没有任何能夺走，只要。。。。。。牢牢被抓在自己手里。
这就够了。
九成宫地势开阔，崇山峻岭，虽然没有足够宽敞的狩猎之地，但骑上马跑两圈还是有足够的地方的。
随行而来的皇子公主们都兴高采烈的骑着马在山间石道上跑来跑去，就连那些平时都拘束惯了的妃嫔也一个个侧身坐在马上，让宫人内侍牵着慢慢走。。
他也骑了马，和这些孩子们一起闹。
踏马赏春，其乐融融。
在明媚温暖的阳光下，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其实不赖。
他有天下，有那么多爱慕他，以他为天的女人，有那么多活泼可爱的孩子。心里觉得踏实许多，他策马上前。
“陛下，看，那花。”身旁的杨路指着前方的花簇，轻声道。
他抬头。
大片的牡丹朵朵开放，姹紫嫣红，分外妖娆美艳。
“这是牡丹吧。”他笑。
“是的，陛下，正是牡丹。”赵钱德跟在马后，微微气喘。
他回头，笑了笑。
“阿德你何不也骑上马，何苦这般追赶。幸好我也不疾驰，不如活活累死你。”
赵钱德满脸挤成一堆，笑得跟花似的。
“陛下真是体谅小的，我这人胆小，不敢骑马。”
他听了大笑。
马有什么可怕的，马是最听话温顺的。
“这些牡丹。。。。。。”他拿马鞭指着问。
“是洛阳进贡上来的，去年种下的。”赵钱德急忙回话。
“洛阳来的。。。。。。难怪开的这么好看。”他点头微笑。
“这花开的大朵，颜色这般艳丽，看着就喜人。”韦贵妃凑上来，爽朗一笑，说道。
“哦，爱妃喜欢。阿德，去采朵来，我给爱妃插发髻上。”他笑着说。
“谢陛下。”韦贵妃立刻躬身微微行礼，笑的一脸甜蜜。
旁边的杨珞有些落寞，低头不语。
赵钱德上前去花簇里摘了一朵，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
他拈起，转头看到身旁面色微怅的杨珞。
“阿德，去，把那多粉色的给我采来。”他说，伸手一指。
“是。”赵钱德急忙又跑去。
“来，我给你插上。”他笑着说，将手里的花轻轻插在韦珐发髻上。
韦妃笑的甜蜜，脸微微羞涩，状若少女怀春。
他笑，眼眸看着那硕大繁复的花朵。
这牡丹如今都有这么正的朱红色了。想当初，不过粉白二色而已。
这花。。。。。。是她当年从洛阳一路带到了长安。
可惜，不过是为了讨好大哥，讨好父亲。
他轻哼，不以为然，扯了扯嘴角。
“陛下。”赵钱德摘了粉色的一朵，捧着到他马下轻唤。
他回神，拈起那朵。
“来，珞珞，这朵是给你的。”转头笑着将手里的花朝身旁的杨珞比了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