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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天下(130)

而不是在这满是楼阁街巷的长安,躲在这深深陷落的小帐篷里,醉生梦死。

思摩放开她,停住脚步。

她不理他,一步步靠近,伸手撩开门审,走了进去。

帐篷里点了许多灯,炭盆里火拨的旺,里面明亮而温暖。

门审一撩,外面清冷的风吹了一韭进来,那些恬静的灯火摇曳几下,是的光有些散乱了

“是谁?”床榻上,他仰天躺着,额前头发因这微风动了动。

“是我。”她轻声回答,缓缓靠近。

他转头,看向她。

她停在榻边,也看着他。

微微一笑,他原本死寂的双眸因看到她,有了些神采。

“你比以前胖了些了。”他艰难开口,声音仿佛是从身体里挤压出来的。

她微笑,点头,伸手抚了抚他的脸。

纤长细白的手指拂过鼻前,他闭上眼睛深深用力呼吸,将那甜甜的果香吸进身体里。

这甜甜的芳香仿佛是他的还魂香,身体里那滚滚碾来的阵阵痛楚得到了些舒解。

他睁开眼,干涸的双眸稍微有了些生气,原本死灰的脸色也似乎因她的抚慰而有些一丝红润。

“心宽体胖。”她说,嘴角的笑温和而明媚。

手指缓缓梳过他枯萎的发丝。

一把一把的白发。

离开了草原的狼王,失去了滋养他身心的圣洁之地,注定会加速衰老和死亡。

狼,从来就不是狗。

不应该被驯养和束缚。

她压着心头的酸涩,努力的微笑。

他也微笑。

因她微笑而微笑。

她眼里的那种哀伤,无论再怎么掩饰都无法遮盖。

令人心疼。

但他却又有些庆幸。

这份哀伤,是否也有他的份?

是否他也可以住在她眼眸里,被她缅怀,回忆,用那种淡淡的情绪抚慰。

他忍不住伸手。

她一把握住。

砂纸一样干枯的皮肤刺痛她柔嫩的掌心。

仿佛这刺痛才是她需要的,她深深紧握。

这力量从皮肤传递到他身体里。

那样柔软温暖的感觉。

是她的手,握着。

他回握,干枯的手指仿佛频死的树枝缠绕上去。

“我辜负你了。”喉咙里刮砂一样难听的声音,他双眸浮上水汽。

她摇头,伸手掩他嘴唇,用力的摇头。

“我辜负你了。“他再一次说,身体微微动弹,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

她摇头,努力的微笑。

“没关系的。”

“如果。。。。。。”他握紧她的手。

“没有如果。”她重重回握,嘴角的微笑哀伤而坚决。

“没有。。。。。。如果。。。。。。”他咧嘴,干涸的双唇因这自嘲的笑容裂开,血一丝丝淌出。

他身体微微挣扎,似乎想要起身。

她急忙松开手,接住他双肩扶他坐起。

柔软丝绸衣服之下,触手便是硬硬的骨头。

宽宽高高的一个人,她并没费太大的力气就扶起。

好瘦,他整个人空了。

她抿嘴,喉咙里一阵涩。

取了榻上的软垫,塞到他背后,让他舒服的靠着。

她低头敛眉,替他掩好锦被。

“那个。。。。。。”他干枯手指抬了抬,指着帐篷一角。

顺着他手指看去,高高的鹰架上,一个鹞鹰安静的伏着。

她放下手里的锦被,起身走了过去。

那鹞鹰看到她,睁开眼,艰难的扑扇了几下翅膀」然后颓然收拢。

她伸出手指。

鹞鹰看着她,然后伸出尖尖的带着弯钩的喙,在她细长白皙的手指上轻轻厮磨。

她凑的更近,手指搔弄那鹰的下巴,脖颈。

鹞鹰温顺的粘着她的手指,任她抚慰,宽宽的翅膀费力的扇动,仿佛想向她撒娇她伸手,将它从架上抱下。

用手抚了抚,她回到他榻前。

“你把它带走吧。”他伸手想抚它,手臂抬了抬,颓然落下。

她把怀里的鹰抱了过去。

他微笑摇头。

“你把它带走吧。”他又说了一遍。

她点了点头。

“去吧,回去吧。我只是想把它托付给你。”他喘了口气,艰难的说,嘴角努力的挤出微笑。

她点头,身形不动。

“去吧。”他手指动了动,语气有些祈求。

“我待会再来看你。”她说。

他点了点头,嘴角的微笑深了深。

她将怀里鹞鹰抱紧,转身。

似乎知道要被带走,怀里的鹞鹰突然挣扎了一下,宽大的翅膀抖开,头高高仰起。

“去吧!”他在背后柔柔说了一句。

那鹞鹰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收拢翅膀,安静伏到她怀里。

她回头,用力的微笑。

“等我。”她说。

他也微笑,重重点头。

她抬了抬头,眨眨眼,抱着鹞鹰撩起门走了出去。。

迈着沉重的步伐,两个人沉默着,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

两人心中都很明白,阿史那咄殛的日子不多了。

他已经油尽灯枯,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张晋抱着鹞鹰,低低的问。

思摩摇了摇头。

“不想回草原吗?”她问。

“想,可。。。。。。”他叹气,低头,步伐沉重。

“他会放你们回去的。”她说。

他点了点头,表情却依然落寞。

抬起头,他仰头看天空。

长安的天空灰蒙蒙的,从来没有草原上那么蔚篮的天。

长安的风要么热的能烤死人,要么冷的能冻死人,从来没有草原上那么清澈爽朗的风。

长安的空气里满是各种味道,食物的味道,香脂的味道,木材的味道。却从来没有草原上那嫩的青草芳香。

长安永远只能是长安,而草原才是生养他们阿史那狼族的母亲。

他想回去,可又害怕回去。

“我没有可汗和社尔的才能,即使回到了草原,也只能给阿史那族丢脸,根本无法保护自己族人和家园。”他表情平静,语调苦涩的叙述。

张晋沉默。

他低头看她。

怀里那只鹞鹰应该就是当年可汗送给她的那一只。

这么多年了,这苹原上的雄鹰也老了。

这只鹞鹰,也已经好几年没有在天空翱翔。

它和他们一样,被陷落在长安的亭台楼阁之中。只能抬头仰望蓝天,却再也不能驰骋。是该让她带走它了,跟着她,可以有更宽阔的天空。

来到长安之后,他们就一直和她保持着距离,不敢有所交集。

这是大唐天子脚下,他的双眼时时刻刻的盯着他们。

从贞观四年到如今,一晃已经四年过去了。她一点也没有变,依然和记忆中一样美丽,一样的淡淡哀伤,双眸里始终消散不去的阴郁和幽怨。

他看不清她眼眸里那一团黑暗到底是什么。

她始终不快乐,她始终不开心,她永远不能解脱。

长安天子的宠爱一如既往,甚至比以前更甚。

他为她在朝堂一排众议,他为她在后宫大发雷霆,他甚至包庇她篡改教令,为了讨好她,他一再触及一个皇帝的底线。

然后她依然还是她,那个不幸福的她。

他苦涩无奈的淡淡一笑。

对于这个女人,这四年的隔离,他已经学会远远观望,学会放弃和绝望。不是他,不是他。

永远也不会是他。

那个能让她幸福的人永远不会是他。

他只能是个旁观者,只能永远这么看着而已。

有时候会很矛盾,一边庆幸,这世界上终究已经没有了那个能令她幸福的男人。可转眼又觉得心疼,这样的女人,为何就不能给她一个幸福。

让她不那么特别,不那么哀伤,不那么幽怨。

让她普通,让她幸福,让她做个普通的小女人。

拥有一个家,简单的生活。

他摇头。

不可能。

那双眼睛,那双手,永远看着她,紧紧抓着她。

长安的天子,不允许她是一个普通的小女人,也无法让她成为一个普通的小女人。“我待会还会回来看他。“她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他点头。

谢谢你来看可汗。”他干巴巴的开口。

然后又是沉默。

走到门边,小厮牵来她的马。

他扶她上马。

她一手抱着鹞鹰,一手拉着缰绳。

他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

她胯下的马缓缓向前走动。。

天已经完全的亮了,太阳升到半空。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街道,树枝上凝结着的水晶壳开始融化,清澈的水滴不断落下,砸在行人的头上。

各家商铺都渐渐开张,勤快的伙计们都拾了水桶出来,擦拭铺面。

起的更早一些的店铺都早已经收拾妥当,迎接第一批客户。

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马已经不能想她来势那般在街上直冲而过,为了避免冲撞上来往的行人商贩,只能牵着慢慢走。

渐渐喧闹的人声惊动她怀里的鹞鹰,翅膀扑扇了几下。

她低头,用下巴轻搔它头,安抚它。

感受到她的安抚,那鹞鹰收拢翅膀伏在她怀里。

来往行人偶尔抬头,看这孤零零一个人骑着马抱着鹞鹰的贵公子,奇怪于这样一个富家公子,为何独自出门却没有小厮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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