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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谓谁(64)

作者: 谢堂前u 阅读记录

“庆祝之说,为时过早,一切尚有变数。”八阿哥道,“那位宝贝格格不老实着呢,出宫这一年多来,再无人曾见过她,宛如人间蒸发一般,教人难猜。”

“你怕她会逃婚?”

八阿哥愕然,不知是因未曾想到这一点,还是因为未曾想,自己居然想到了这一点。他揽过美人,安慰道:“我要的本就是一纸婚约。卿云尚年幼,在成婚以前,只消她不出来捣蛋,婚约有效,我自有计较。”他心中想的,是皇阿玛贬斥安王府的深意。

若琳忽然掩袖长笑,老八说了多久,她就笑了多久。

“笑什么?”

“现下我可放心了……即便那丫头不逃婚,她对你也只有怨恨,绝不会喜欢你……”若琳斟酒剧饮,俨然打算就这么笑下去,直到笑破了肚皮。

天道好还,凡事有得必有失,无论谁,都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自己得不到,瞧见别人受同样的苦,再良善之人,也难免宽慰的可怜,庆幸的同情,只因自己不孤独了。

八阿哥坐下陪饮,酒香的刺激,又一次渲染出眼前大片大片的赤色,在这片赤色下,就连若琳双颊酡然引人欲醉的胭红,都是那么微不足道。酒与血,仿佛有种天然的联系,沸腾着远古的气息,就像毒蛇,能勾出潜藏在人心底最深处最原始的欲望。八阿哥揉揉双眼,见惯猎场厮杀的他,竟被一个关于血的回忆侵扰如此之久,且如酒一般,历久弥新,愈陈愈浓,实在不可思议。他确定,这绝非负罪的愧疚。

回忆里,卿云的脸庞,苍白近乎透明,然而衣袍上充斥眼球的赤色,将荒凉的原野装扮得高贵神圣。恍惚间,卿云的脸色似也不再淡薄,平添一抹热闹的笑靥,其浓烈欲腻的娇妍,沁酿成芬馨四溢的花雕玉露,凡溅落处,瞬间开出一朵朵犹带温热气味的滴血玫瑰,鲜艳绝伦。

时隔一年了,只消一想起送她回帐时,那滴满一路的殷殷繁芜,他仍会感到失魂落魄的窒息,心脏停了跳动。

在时间的冲刷下,一切都可能成为淡而无味的白开水,然而血的回忆,很难褪色掩盖。

四十年·春

是年,多暗流汹涌,然除悠悠搬出宫外,无大事。

随着旅途速写陆续又添了天山天池,罗布泊,莫高窟,月牙泉,嘉峪关……卿云继续勾画着自己的足迹版图。

各自走在各自的路上,各自的人生各自耕耘,以求来年,开花结果,夏木荫荫。

四十一年·夏(一)

半年了,旅游速写已停了大半年了,定然出了大事,卿云……

悠悠将快翻烂了的厚厚一沓画稿又压回箱底,哈欠,懒腰,灭烛,开窗,东方微露鱼肚白,感觉不到一丝夏日的暑气。

卿云短于笔墨,画稿绝非出自她之手。旅游速写断了,也许她终止了旅程,也许信使出了差错,而更大可能是作画之人遭了意外。要知道,卿云可不是孑然一身地流浪江湖。

皇宫虽然人多事烦,太医院却着着实实会集了全天下一流的杏林高手,悠悠蛰伏两年,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于是她竖起“再生草庐”的医幡,借居裕王爷在西山的一所庄子,潜心治学,精益求精,希望在医道上能更上一层楼。

西山的日子,平淡又安宁,舒适且惬意,仿若连空气中,处处都弥漫着长久未有的宁静,让悠悠的嘴角弯总平不下来。

每日里,或是在窗格下迎着朝霞晚日,静敛地读书;或是沐浴月白风清,聆听落叶无言花开有声;或是徒步素装踏苔而去,徜徉青山和绿水间;或是独个轻车简行,随性逛去拜访旧友新朋。反正,做什么,想什么,去哪儿,全由她自个做主。无论是小楼明月光,深巷杏花清,还是竹林淡淡风,这世间的任何美妙的景色,只要她喜欢,她就可以去追随,去拥有。因为,头顶天,脚立地,那整个天地就都是自己的了!

洗漱一新,悠悠背起篓筐,手握镰刀,扛上药锄,进山采药,移植到庄园后面的自留地里,然后又干起了菜农的活计。忙活完一上午,已是满身汗泥,灰头土脸,待到沐浴更衣,神清气爽地往案桌后一坐,脑子刚好进入最亢奋阶段,正是读书时候。

木格子窗棂,青纱竹影隔出了一室的清凉世界,大夏天的,凉得不正常,不正常到悠悠开始回望前尘。兴许她真老了。“下雨吧……”她默默念叨。

这哪是什么最佳读书时,凉得出奇,无非是一个人呆着自由了,却也孤独。

抬眼,书室微暗,依旧阴凉。

自从北上京城,悠悠就很怕日光,尤其是自窗缝漏进来的光线。

江南的夏天就很温和,帘子拉得再实,也总有亮晶晶的晴丝偷偷钻进画室,她喜欢摊开手,看光线在手上跳跃,很美。然后,顺着跳跃的光线,就那样发现了一幅幅画作的曼妙之处。于是每每酷暑难耐,偶尔也会想起那些个庸懒的午后,穿过丝丝跳跃的阳光,画中人的眼神,如微风一样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