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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翻雨覆(5)

我笑笑点头将帘子放下,疲倦地仰靠在车座上,汝嫣低声问我:“遇到难事了?”

我微微点了点头,不想让别的姐妹听见我们说话的内容,我不想影响她们的情绪。

欢喜阁现在处境异常艰难。

嬷嬷莫墨不在了后,我就一手接起了她未尽的责任。

莫墨刺杀了负心汉和春满楼老鸨一事,在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一提起这事,脸上便挂着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一起争风吃醋的艳杀。

更有竞争对手添油加醋,诋毁欢喜阁的名声,说欢喜阁的姑娘都是妖精,会吃人的。

幸好衙门并不理会这些,我们才得以将莫墨妥善安葬,让她的一缕香魂终归故里。

逝者如斯矣,但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将日子过下去。

心长在别人身上,我本不去理会人们心里的想法是怎样的。可欢喜阁虽然还有红牌汝嫣和青瓷顶着,但因为出了人命,再沉迷于色/欲的客人也都有点忌惮,毕竟这总是个不详的事情,谁也不愿触霉头。因此欢喜阁往日如闹市般的门庭,现在冷落如可罗雀。

这就让我对此很是愤慨与介意。人心不古啊。

这边是毫无进帐,欢喜阁上下有好几十张嘴等着吃饭,那边是灾后重修、债主逼债,让我整日绞尽脑汁,疲于应对。

今日高利贷债主吴少龙便带着一群打手大摇大摆进了门,他手里拿着借据,一脚踏在欢喜阁大厅的红漆木椅上,嘴里一边嚼着槟榔,一边恶狠狠道:“快将欠我的钱还上,不然我就带人来收房子了!”说话间槟榔鲜红色的汁水四溅,甚是可怖。

说完他摸摸下巴,换上淫邪的笑容道:“顺便,再将你们这几个欢喜阁里还剩的小娘子一并带走!”他打量着我,涎着脸道:“剩下的倒都是最漂亮的,怎样,跟大爷我去享福如何?”

我强忍着内心的嫌恶,躲过他的毛手,冷冷道:“吴爷,奴家刚接手欢喜阁,待查清事实再答复您也不迟。”

什么高利贷,根本就是和小白脸一伙的白手党,但小白脸死了,已无对证,只得任由这个无赖色狼信口雌黄了。

吴少龙抖着手上的借据,狞笑道:“看来九姑娘是不想认帐了?!”

现在的欢喜阁已经今非昔比,根本找不到靠山来应对此种存心讹诈找茬的主,况且他手中的借据上还有估计是莫墨醉后被按下的手印。

欢喜阁现在就剩下了一个空架子,若是还不起借据上的高利贷,只能将园子抵押出去,届时姐妹们和那些孤儿寡老将流离失所,无处可栖身。

我不露半点声色,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说:“吴大爷,奴家又没否认,您急什么呀?不过您也得体谅奴家一下,今晚白将军邀请我们欢喜阁的姑娘去赴宴,正忙着呢。”

吴少龙眼睛一亮,谁不知道在这城里,白将军的显赫名声?白若愚将军家族世代为朝中重臣,白将军本人虽然还很年轻,不仅功高勋重、地位显赫,而且还是个风雅之士。城里权贵纷纷以赴白将军的邀请宴会为荣。

欢喜阁能被白将军邀请上,至少说明其还是一等的青楼。

若是在宴席上,哪个姑娘被白将军看上,到时告他吴少龙一状,那他就别在城里混了。

他急忙收回踩在座椅上的大脚,脸上换了谄媚的笑容,说:“既然九姑娘忙着,那吴某也不敢多叨扰了。我明日再来好了。”

我点点,淡然道:“那敢情好。”

吴少龙一挥手,让打手们先撤出大厅,但他又回过头来,对我说:“不过,九姑娘还是多为欢喜阁打算打算,若是因为还不起债而关门大吉,岂不让大家都笑话你九姑娘?”

我欠身道:“多谢吴大爷教诲,您好走,不送。”

随后我立刻去了顺泰钱庄。

顺泰钱庄的掌柜是个白白胖胖的矮子。我看着他从地上费劲跳到太师椅上,犹如一颗圆滚滚的肉球,不住打晃,累得他直喘气。

他爬在桌子上,作势翻了翻面前高高一叠的帐本,对我说:“九姑娘,对不起了,我们还是查不到你要找的那笔款项。”

我透过蓑笠上的面纱低声恳求他:“泰掌柜,请您帮帮忙好吗?我现在急需这笔钱。”

泰掌柜用肉肉的透着精光的小眼睛上下审视我半天,道:“九姑娘,实话说吧,这笔款项最初是转到我们钱庄没错,但是就在两个多月前又转走了。”

“转走了?转到哪里去了?”我急切地问道。

泰掌柜耸耸肩膀,“这是客户的隐私,恕不能奉告。”

我立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两个多月前?那不就是莫墨出事后不久的时候?

我曾看过欢喜阁的帐本,越看越惊心,原来欢喜阁一直是处于亏空状态,帐上所余的钱根本就不多,表面的繁华喧闹原来都是花架子。

看仔细了,才发觉最近几年欢喜阁每个月都有一笔来历不明的款项进帐,莫墨一直靠着这笔款项来维持着欢喜阁的运转。但是自从莫墨出事后,便没有了这笔款项的收入。

我一路查问,终于追到顺泰钱庄这里,但泰掌柜的嘴很严实,怎么都不肯透露由他经手的这些款项的由来与背后的主人。

我追查每月的这笔款项是有私己的原因的。

因为我发觉,每月的这笔款项都是在我接完客后的第二天转入到欢喜阁的帐户的。

我每月只接一次客,而且接的是同一位客人。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确切地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的脸,每回他来的时候,莫墨都会照吩咐用丝帕蒙住我的眼睛,不让我知道他是谁。

听起来很刺激,但带给我的却是不尽的恐慌与无助,从十六岁那年初次开/苞到现在,我对男女床第间的事仍然抗拒与恐惧,这都要拜我那个恩/客所赐。

这笔神秘的款项是他付给我的嫖/资吗?不过确实有点昂贵了。我不知道我接一次客,竟然可以让欢喜阁上下几百人好好过一个月呢。

我问泰掌柜:“泰掌柜,您就不能通融一下吗?”现在的欢喜阁更需要这笔钱款,那个客人已经很久没来关顾过我了,估计是厌倦我了吧?不过能打探出来钱款是从哪里汇出的,就间接知道了我那个恩/客是谁。

我想知道他是谁,女人总是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很介意。

曾经是妖、现在是妓/女、将来不知是什么的我,也不例外。

泰掌柜摇摇头,“九姑娘,我们也有难处。”

我看着他,皮笑肉不笑。

他看着我,肉笑皮不笑。

我无功而返。

雨歇住了,马车行进的速度加快了,将军府应该很快就到了。

我盯着马车的顶部,一筹莫展。短短时间我去哪里筹集那么多银两来还债呢?

我叹了口气,汝嫣见状伸过柔荑来握住我的手,轻声说:“阿九,别太着急上火了,事情总会好转的。”

坐在我身边的青瓷也点头道:“廿九,你放心,我们会尽一切努力不让欢喜阁就此消失的。”

我回握住她们俩的纤手感激地笑笑。

我低声对她们,也对自己说:“这次赴宴一定要让欢喜阁彻底露次脸,而且要露得漂漂亮亮。”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梅廿九?重逢

我平生最痛恨的男人有二,一为油嘴滑舌型,但对于关键时候也能伶牙利齿的我来讲,还算不上什么,耍耍嘴皮子也就一笑了之了,但我最受不了的便是那种看上去风平浪静、内心却闷骚得很的男人。

只要触礁,便无葬身之地。

闷骚男人其实并不可怕,但是就跟趴在脚上的蛤蟆一样,令人避之不及,南方尤其盛产。

恰巧的是,白若愚将军便是属于这一类的男人。

当一派斯文的他淡淡对我说出“男人与毛头最大的区别是智慧,还有看女人的眼光;辨别女人和青桃的最大依据便是韵致,以及应对男人的手段。你二者兼而有之,所以更独特”的话时,我越发确定了这一点。

那晚我率欢喜阁一众姐妹凫娜地进到将军府去时,在专门给舞娘僻出的一间楼阁里,白将军已经等在那里,周围莺莺燕燕环绕。

阅尽天下美女无数的他看见我后,也不由呆愣了一下。

虽然我早已习惯男人看见我时那种合不拢嘴的蠢样儿了,不过我还是娇羞低头行礼:“欢喜阁阿九带领姐妹们给将军行礼了。小女子万福。”

他连忙伸出手,想要搀起我,说:“免礼,看座。”

我避开他伸在半空的双手,谢过他,和众姐妹落座。他看着我微笑,倒也不以为意。

他是风度翩翩的男子,礼数周到,殷勤体贴。即使贵为将军,他的言行举止间也丝毫看不出对待青楼女子与良家妇女有什么区别,仅这一点,便得到了在场全体风尘女子的好感和赞赏。

他环顾整个阁间中的姹紫嫣红与婀娜旖旎,说:“今日请各位姑娘来为宴会助兴,是白某的荣幸。等会儿还请各位姐姐妹妹们替本将军招待好各位贵宾,照顾得好的,本将军重重有赏。”

“将军言重了,有幸得到将军的慧眼垂青,春满楼姐妹定不负将军众望,会让宾主尽欢的。”春满楼的红牌慕容睿谦恭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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