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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翻雨覆(4)

莫墨望着我,说:“阿九,你就答应了吧,大家都需要你的带领,我相信你会重振欢喜阁,不会让他们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求你了——”

我看看莫墨,又看看满怀着希望的欢喜阁老人孩子,心一软,牙一咬,说:“那,我试试吧。”

莫墨的眼里闪着喜悦的光,她深深盯着我,似乎要看进我的心里,她向我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说:“有你,我就放心了。”

凭着残留的花妖敏锐的感觉,我直觉到莫墨有点不对劲。

但莫墨没有给我怀疑的机会,接下来几天她都在忙着处理欢喜阁各种事项。

看她很忙碌,大家都以为她开始放下过去而重新开始,都为她高兴。我也暂时放下了那颗狐疑的心。

但是十五的那天晚上,出去看灯会的徐锦突然面色煞白地冲进楼中,嘶声大喊,“姐姐妹妹们,快出来,莫嬷嬷,莫嬷嬷出事了!”

我和姐妹们狂奔出去,看见徐锦目光呆滞看着我们,一字一字地说:“莫嬷嬷,她,她杀了人了!”

我们气喘吁吁飞奔到事发的地点。一路上河堤边都挂着红灯笼,到处都笼罩着耀眼喜庆的光。

但就在这个喜庆的日子,莫墨她杀了人,杀的就是那个小白脸的负心郎!

我们看见的莫墨倒在地上,满地的血,她躺在血泊中,散乱着头发,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她是自刎死的,死的时候眼睛还微微睁着。

而她的身边,躺着那个小男人和春满楼的老鸨,春满楼的老鸨和小男人是被莫墨串着一剑刺死的。据说那个小男人以为躲过了风声,便大摇大摆地和春满楼的老鸨一起出来赏花灯。

却没料到会遇见已经追踪他好几天的莫墨。

莫墨早有准备,她随身都带着一把佩剑,她是个习过武的女人,原本她是那么刚强,但是那场盲目而荒谬的感情却让她变得脆弱了。

愤怒与耻辱让她重新又有了拿剑的力量,她是随时随地预备着要杀死这个负心的男人,于是当她看见他在人群出现,便提着剑冲上前去当胸便刺,她的动作之快,来势之凌厉,让周围的人都不及也不敢上前去阻拦。

那个小白脸估计想不到莫墨竟会如此刚烈,连忙抓过一旁春满楼的老鸨挡在身前。

但莫墨的剑很长,她这拼了全力的一剑,竟将小白脸和春满楼的老鸨两人连着一并刺死。

莫墨看着这两个人在她面前倒下,她看了看周围惊慌逃散的人群,抬头大笑了几声,眼中却落下泪来。她凄然呆立片刻,然后从地上断了气的男女身上拔出剑,往自己脖子上一剜,就此香消玉陨。

欢喜阁的姐妹们哭得死去活来。

我们都是莫墨一手调/教出来的。不管她的方法是严厉还是温和,她都是真心为我们好。她就像我们的亲人一样,虽然平日里也嬉笑怒骂,但彼此之间都有着深厚的感情。

汝嫣她们围着莫墨,抱起她失声痛哭。

我走上前去,蹲下身来,看着莫墨。

为了这样的男人死,值当吗?我在心里骂着莫墨,但眼泪却一滴滴地掉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透过泪雾,我用手轻轻合上她还微睁的双眼,她死不瞑目,世间本有许多她留恋的东西,但只是一个疏忽,她失去了所有,也失去了生的意志。

我抚着她不再年轻的脸,心中充满了悲伤与无奈。

镜中花、水中月的爱情是个什么东西,就这样用宝贵的生命去祭奠,值得吗?!

我在无尽的哀伤里,暗暗在心里对她发誓:“莫墨嬷嬷,你放心去吧,我会尽力让欢喜阁重振,完成你未了的心愿。”

十五,本是红色的日子,在我们欢喜阁上下的眼里,却成了无颜色的惨白。

梅廿九?赴宴

屋里熏香依旧,却多了股梅花的清香。

琉璃还是去剪了一大枝梅花插在花瓶里,用清水养着。

我看着她兴高采烈的神情,不由微笑着摇摇头,她还是不泯小孩子的心性。

琉璃站在我身后,为我挽起头发,开始替我梳妆打扮。

我对照着手中的镜子,开始自己轻施粉黛。我描黑了眉毛,往眼睑处又增添了点粉红的色彩,同时加深了嘴唇的颜色,让唇在光线下闪着嫣红的润泽。

想想,我又用朱砂笔在额头画了朵红色盛开的梅花,这个画龙点睛之笔,立刻让我原本有点素白的脸色顿时鲜活起来。

我知道现在我的整个妆容充满了艳丽与魅惑的色彩。

琉璃看了看我,莲步轻移,过去从花瓶中剪下一枝三朵盛开的红梅,簪在我如云的发髻上。

就这样,便完成了每天夜晚我出去应酬的标准舞伎的全副行头。

我站起身来,揽镜自照,镜中人发髻高挽,身穿玫红色无领露胸紧身箭袖衫,雪白的酥/胸若隐若现;腰系蜜色底镂红花的丝带,下着同色百蝶七彩长裙,勾勒出修长而纤细的身姿。我披上薄如蝉翼的红帛,在原地转了个圈,动作柔媚,轻纱飘逸,翩翩欲飞。

琉璃用倾慕的眼神看我,赞道:“九姑娘,你可真美。”

我牵牵嘴角,不可置否。

好看又如何,青楼歌舞伎再美,还不是遂了男人们好色的心?!

出得房门去,见欢喜阁的姐妹们都在大厅里等着。

她们都已梳妆打扮好,外面裹着貂皮大氅,里面是清一色的轻透飘逸纱衣,行止间衣袂翩翩,一个个都宛若瑶池仙子。

徐锦迎上前来,说:“九姑娘,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走吗?”

他看着我,清秀的脸上有着恭敬的神情。

我环顾姐妹们,向亭亭玉立的她们投去赞赏的眼光,问道:“大家都收拾停当了吗?”

见大家颔首,我便对徐锦说:“锦子,那我们这就去吧。”

雨又开始下了,马车早等候在门口。

一阵刺骨的冷风吹来,我拽紧了斗篷的衣襟,回头看看正等着上马车的姐妹们,也都在寒风中缩成一团。

我看看身上单薄的衣裙,心中无比向往那种裹着大棉袄,坐在热炕头,吸溜着鼻涕,啃着热乎乎大白薯的场景,但我知道这只能在是梦中想想而已,现实中绝无可能。

我们随时随地都要装扮地花枝招展,等候男人或饥渴或猥亵的眼光审阅。

不要笑我们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实在是:我们的身,都由不了自己。

此次去将军府露脸,是挽回欢喜阁声威的最后希望了,因此我们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展露出我们最好的一面。

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冷么?!

但春寒着实彻骨,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种天,还要出门去强颜欢笑、以声色侍人,是怎样的一种无奈。我们黯淡的生活涂满了无穷的黑颜色,灰暗迷茫得不知道尽头,明明很难受,还得装做什么都很好。

没有人怜惜,有的只是强取豪夺;没有人保护,有的只是欺凌屈辱。

我悄然握紧了手掌,心头涌起一阵悲凉。

应该是母亲说的,做人要比修仙好混。但回首我做人的来时路,处处艰辛。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做人远比修仙更难熬。

假如时光可以倒头重来,我宁愿当个永不见天日的花妖,也不愿再做人。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缓缓前进着。

不大的车厢里挤了七八个姐妹,大家互相取暖倒也不冷。

欢喜阁姑娘了了和非烟对此次受邀前去白将军府很是兴奋,有点坐立不安。

她们都刚至及笈年纪,涉足风尘未深,还未真正体会到青楼女子的辛酸与无奈。

了了扑闪着大眼睛,迫不及待地问坐在身边的琴师容子配,“容姐姐,将军府是怎样的,戒备很森严吧?那个白将军是个怎样的人呢?”

一身男装打扮的容子配正低头调着她的琴弦,顾不上答话。她琴艺卓绝,一把古琴就是她的眼珠子,谁都动不得。

一旁的青瓷淡淡道:“去了,不就知道了。”青瓷人如其名,就像上等的青花瓷器一样朴素清雅,她莹白素净的脸上是一派沉稳,半点也看不出是个风尘中人。很让人喜欢。

却听得一声柔媚的轻笑,“了了,别急,那个白将军我见过的,不仅权高位重,还是个美男子,你总会见到的,而且见了准喜欢。”说话的正是欢喜阁的头号红牌,美艳妖娆得不可方物的汝嫣。

她轻靠在马车厢的一侧,妖艳动人,隐含风情,她的双眸泛着水光,眼波流转之际,真是荡人心弦,勾人魂魄。

了了闻言羞红了脸,娇嗔着不依。

汝嫣凑过身去,依在她身畔,附耳低语。我含笑着摇摇头,这个汝嫣灌输的估计不是什么好思想,果不其然,了了听了汝嫣的话,俏脸更红,作状要掐她,汝嫣笑着倒在我身上。

我揽住汝嫣,在她脸上轻掐了一把,和其他的姐妹笑她。想当初我还和她争过欢喜阁第一红牌的头衔呢,但现在我们却是生死相依的好姐妹。

我轻轻撂开一角的车门帘,车前坐在车夫身边的徐锦回过头来,问:“九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看了看他单薄的衣裳,对他说:“你冷吗?要不要挤进来?”

徐锦清秀的脸上掠过一丝暗红,他摇摇头,说:“不用,过一会儿就到将军府了。”说着他看了看我,又道:“九姑娘,你在车里歇会儿吧,这阵子够你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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