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他笑得越发大声,仿佛睁眼就能看见一切算谋全部得逞的曙光:“看啊,我的孩子,看看你的好弟弟,好妹妹们。”
子祟随即被牵魂丝提着,转了个身,鱼钩扯动时,已经麻痹的痛苦再次放大了一千倍一万倍,有血顺着衣角,一滴滴滴在了地上,渗入尘泥——他看见不远处黑压压站着许多“人”,四肢纤细而颀长,浑身漆黑,微微弓着身,以便让长得像手的上肢垂到地上,唯有扬起来的头上,长着两只三寸长的角——那是煞君的象征。
他心下蓦然一沉,一时连什么疼痛都顾不上,满脑子都是春分上神花源被炼化以后的模样,而鬼帝方才所说的“弟弟妹妹”,莫非……
“你把他们……炼化之后藏起来了?”
鬼帝凑近了过来,只笑:“所以才说,你是我的孩子里,最优秀的那一个。”
虽然这些“怪物”全然没有神志,战斗力却是不低,只是实在不太能讨人喜欢,唯有子祟,唯有他保持了神志,也有了自己的性格,也唯有他,长出了可以讨仙庭准神喜欢的样子。
子祟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即便骨骼被剔,也忍不住颤抖起来,看着那乌泱泱的怪物大军,一时说不出话。
于是鬼帝又坐直了身子,端着那鬼界尊者高高在上的架子,轻轻挥了挥手:“去吧,好孩子,去人间大闹一场,去找你的心上人,去渡劫,去长生不老,去尽情发泄你的杀欲吧!”
他咬了咬牙,木然地看着自己被逐渐隐匿消弭的牵魂丝控制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去,连深嵌在血肉里银光闪闪的鱼钩都隐去了形状,仿佛根本不存在,然而那举手投足间的扯动,无一不疼得他呼吸困难,每走一步,都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血脚印,他就这么,鲜血淋漓地走向人间,而身后,是鬼帝为侵占人间而准备的万千怪物兵团。
人间。
短短顷刻间,人间就已经成了炼狱,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没有四时,更没有生机,甚至连时辰都分不清楚,冰霜侵袭,唯有闪电成了唯一的光亮,四处都是烽火焦灼。
但人间虽然弱小,却有着众志成城聚沙成塔的强大凝聚力,太阳一消失,各方势力就都自发聚在了一起,就连岂无衣的禁卫,都正在赶来的路上,各路道君们则以宁亡人和知重女道君为首,聚于一处正商议着什么,他们四处奔走,就地在锦官城外已经枯萎的花圃上建起了一顶又一顶的应急营帐,紧急救助了不少百姓,然而每个人,都满脸肃穆一身是血,他们都经历了一场恶战,才勉强活下来。
独留岂无衣一个,险遭活埋,多亏知逢及时赶到,才堪堪赶在他窒息之前把他刨了出来,这会就是半个伤员,裹紧了自己灰扑扑的龙纹紫衣缩在了火堆旁,干巴巴地问道:“你又怎么来了?”
知逢也没管他家师姐那边的运筹帷幄,正专心致志地用削细了的竹签子烤一块鲜红鲜红的肉,闻言拿起来嗅了嗅,确认已经熟了,就给他递了过去:“吃吧。”
岂无衣见状下意识往后一仰,看了看红得不太正常的肉,眼角一跳,小心翼翼:“这……奇奇怪怪的,不是普通的肉吧?”
知逢又往前一递,十分诚恳:“这是飞鱼的肉,经《山海经》所载,吃了以后,能保你刀枪不入,我放心。”
他满脸都写着不容拒绝,岂无衣只好接了过来,又心下一暖:“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要来锦官城,没跟着一起来只是为了赶去替我寻了这飞鱼肉?”
他目光一闪,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那脸颊上的红晕像极了哪位邻家的小妹妹,低声道:“差一点……就没赶上。”
那个时候,山川崩裂,大地哀鸣,花圃鬼门洞开,源源不断的煞童和怪物们正倾巢而出,宁亡人和师姐根本顾不上地下的情况,保命都来不及,他若是再去迟一步,或许……
挖出来的就是一具尚且留有余温的尸体了。
但幸好,封雪台已经离开,而且随着人间诸多英秀弟子奔赴而来,总算是勉强将这一片混乱的花圃暂时先稳定下来,只是,这期间付出的诸多鲜血,则是另一重景象。
“知逢……”
他深呼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时又带着少年明媚的温柔:“快吃吧,三界大战,是场苦役呢。”
岂无衣连忙“嗯”了一声,张嘴正要咬,连忙又把肉递到了知逢嘴边,小声道:“你也吃。”
他却伸手婉拒,摇了摇头,亮出掌心淡淡的疤痕:“我要预备着净血,不能吃。”
万一符箓用完了,他却因为吃了飞鱼肉刀枪不入,取不出净血来,岂不生生成了拖后腿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