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拆了骨头的子祟完全是个提线的木偶,唯有头颅尚且自由,闻言便坚持着抬起头来,呕了口血,仰视鬼帝那过于高大的背影,喃喃道:“我是……你的孩子?我不是……普通的煞童?”
鬼帝微微低下头来,衣角擦过的“簌簌”声也被放大了上万倍,宛若平地一声惊雷,震得他耳膜刺痛。
“你是我的孩子,子祟。你是我取万年里罪大恶极的枯骨亡魂,和地狱里经年不散的仇恨怨怒,炼化出来的,是我亲手创造了你,我的孩子,你是我所有的孩子里,最优秀的一个。”
子祟轻笑了一声,突然什么都明白了。所以他天生偏执而残暴,带着与众不同的强烈杀欲,所以他八百年前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满地府只有他一个煞童参加了那一次三界大战,还莫名其妙地成了唯一一个平安回来的人,因为……
所有的算计,竟在他出生以前,就已经开始筹谋了。
不若说,他就是个卑微的提线木偶,一千年以来,一直被深深隐藏起来的牵魂丝提着走,每个一闪而逝的灵光乍现,每个一往情深的刻骨相思,还有那深陷在极致的孤独绝望里的癫狂,那沉溺于温柔的关爱承诺时的饥渴,一举一动,都不过是某个人提前写好的剧本——
一如现在,他被剔了骨头,用鱼钩刺穿血肉,就算意识清醒,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别人当个木偶似的控制。
嘁……
这种感觉,实在不算很棒。
☆、人间炼狱
他又轻笑了一声,沾了血的森森白牙越发明晃晃:“我……若是你的……孩子,怎会……被如此对待?”
鬼帝实在是太高大,为了能够审视他,而不得不尽量弯下了腰,衣袂摩擦的声音震得子祟脑袋充血,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直响,却依然坚持着笑道:“你要我……还有什么用呢?父亲?”
父亲这个词汇,也不过是他听来的某个人间词话,父子亲情于他而言,比单纯的情爱更加遥远,遥远得甚至带了些可笑的意味,他从未想过,这两个字,竟有朝一日,也会从他嘴里说出来,心下不由飘远……
人间那些张狂的少年,喊“父亲”时的心态,也似他现在这般……憎恶吗?
鬼帝又坐直了身子,抬起宽阔大掌来,探进他头顶那一团灰色的雨云,牵动了牵魂丝,勾在血肉里的鱼钩将他提了起来,一直提到自己的面前,以便直视着那双深远的黑眸:“我要你心爱之人,头顶最后一根冠翎。”
子祟咬了咬牙,鱼钩拉动血肉的疼痛堪比凌迟,他想叫,却忍住了,狠狠咬了咬牙,有血液从嘴边渗出来,只道:“冠翎……?你要冠翎做什么?”
鬼帝勾唇一笑,苍老的脸上皱纹层层叠叠,使得那笑容十分诡秘,又把他提近了一点:“湛离的冠翎是瑶池之水所化,可以达成心愿,却唯有幻化成冠翎方可使用,子祟,好孩子,我要他许愿。”
他又嘲讽一笑:“许愿三界之中,我地府为尊吗?”
“不,我要他许愿,许愿我长生不死。”
可……身为岁与三界齐平的北阴酆都大帝,本就该是长生不死的。
子祟敏锐地往他身下一瞥,磅礴的煞气聚集在他脚下,令人看不真切,但他却是一惊:“你……在衰退?”
鬼帝仿佛是被戳了什么痛处,立刻暴怒起来:“不!我没有!”
自欺欺人般的怒吼越发确认了他此刻凄惨的境地,子祟也越发放肆起来,甚至低低笑出了声:“哈,所谓以地府为尊,不过是你为了给自己续命,打出的幌子罢了,你下了这么大一个局,创造了我,不过是想再多活几年?哈,可笑!”
他呵呵直笑,只是笑容里透着苍老,绝望之下,暴怒无双:“子祟,你也是会衰弱的,地府没有真正的长生不老,而仙庭却垄断了瑶池之水,唯有仙庭,才没有这样的困扰,子祟,若想地府长盛不衰,唯有……控制整个三界!”
“说到底,不过是身为地府的尊者,掌管死亡,却恐惧死亡罢了!”
鬼帝沉默了片刻,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杀欲与算谋纵横,片刻后才故作安稳地说道:“我并不畏惧死亡,我只是注定与三界同寿,三界未亡,我也不应该提前消亡。”
子祟又哼笑了一声,身上血肉被鱼钩贯穿的疼痛渐渐麻痹:“那八百年前那一次大战,又是为何?牺牲地府所有煞君,只是为了安排我和阿离的相识吗?”
他忽然低低笑出了声,宛若闷雷:“告诉你也无妨,我的好孩子。八百年前那一战,不过是为了提醒仙庭与我地府加强沟通,以便三界再次动乱,就能第一时间将仙庭引出来,仙庭高高在上,唯有引至人间,才能与之交战,将其歼灭!至于我地府煞君,却从未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