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
洞穴自薄弱处开始倾塌,三个人背着一个失去知觉的湛离,匆忙从缝隙里挤了出去,头也不敢回,健步如飞地往先前炸出来的洞口跑。
然而……
下来容易,不过一跃到底,上去却是难了,头顶的碎石哗啦啦往下掉,身后的洞穴又一路倾颓,就算脚不沾地,也赶不上被埋葬的速度。
眼见着岂无衣殿后,一度被废墟追撵,几乎被吞没,宁亡人一咬牙,腾出手来推了前面的知重女道君一把:“道君!往上!”
她立刻读懂他的意思,一边跑一边随手拨弦,这便御风而起,将三个人连同湛离一块托起,四处闪躲,艰难爬升。
“这样不是办法!我们还没来得及到地上就要被埋了!”
岂无衣正浮空着往上飘,闻言径直将偕行插进了山壁里一把抓住,借此而停留在了原地:“你们走!不用管我!”
“殿下!”
“走啊!先救上神!”
知重女道君咬牙一挥袖,又丢出了一张符箓,只道:“撑住!”
说罢,便以更快的速度向上升去。
符箓在他周围形成了一道结界,他轻笑,一合上眼,就有个白衣小道士在他眼前来回晃悠,骂他是块狗皮膏药。
知逢啊……
今天,你的狗皮膏药,恐怕就要埋在这深渊之下,以泥销骨了。
回头……
记得来上几炷香啊。
轰一声巨响,知重女道君和宁亡人前脚刚出了地面,后脚,在一片漆黑和阵阵阴风之下,缝隙便彻底倾塌凹陷,万顷沙石野兽一般涌来,符箓所形成的的结界只撑了一瞬,就被这势如破竹的千军万马撕扯挤压成了碎片,空气瞬间被剥夺,他被柔软的沙土缚得动弹不得,挣扎也徒劳,用尽全力张嘴呼吸,卡在咽喉进入气管的却只有尘泥。
——苦涩,腥臭,黏腻。
岂无衣……
被活埋了。
窒息的感觉缓慢而又痛苦,若能挣扎反而是一种发泄和恩赐,然而他不能。
他就在这一动不动静待死亡的痛苦里,将挣扎的力气用在了回忆上,临死前的走马灯,一瞬一帧,全是那个白衣的小道君,知逢……
他想起那愣头小子初见之时把自己当成偷鸟贼的青涩,相处之间迅速成长,等到了邽山,就已经是能独当一面道骨仙风的道君了,那个时候,他们并肩作战,他们血洒邽山。天下芸芸众生与他之间,那小子,却义无反顾选了他。
他曾说,他只要让他知道,自己值得他救,值得他放弃众生,他得好好活着,用时间去证明这一点,可如今,看来是要食言了。
幸好……
知重女道君会把他的心意一一转达,未完的话,他去地府等上六十年,趁他迟暮之时,再说不迟:
“看,我从青眉白齿风华正茂,等你等到了雪鬓霜鬟皓首苍颜。”
——“我喜欢你啊。”
身体里最后一丁点空气被完全耗尽,他闭不上眼,因为角膜沾满了沙土,也是因此,才能在第一时间看见那个模糊的影子——
因为黑暗和眼睛上的沙石而看不真切,但……是他。
“无衣,我来了。”
你等到我了。
地府。
数百道鬼门洞开在人间各处,诸多亡魂都乱了刑罚,在空荡荡的地府四处游荡,因为监管他们的煞君煞童们,已经倾巢而出,杀上了人间,就连醴女,都被派往了人间。
他们欢呼,他们徜徉,他们沉醉在杀欲的海洋,他们如风卷过境,将脆弱人间染成了一方又一方的血海,万物齐喑,众生皆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正在为他们的屠杀而大肆庆祝。
唯有子祟。
他骨骼被剔,手脚俱断,他血染一身,几乎昏死过去,漆黑的八十一条牵魂丝用鱼钩勾进他的血肉里,另一端则隐于一方雨云,悬在他头顶,吊着他,让他好做出垂首跪地的虔诚姿势,跪在鬼帝身前,而身侧,则漂浮着一百七十一面通心镜,镜面上,照出的全是人间各处的惨象。
鬼帝体型如山,包裹在精纯的煞气之中,灰白的胡须一直垂到地上,远看像黑山上的一道脏污瀑布,一直垂到了子祟跪着的膝前。
“子祟,我的好孩子,看吧,看这人间!”他苍老的声音越过那团隐藏着牵魂丝的雨云传了下来,声如洪钟,震得他耳朵生疼,木然地眨了眨眼,坚持保持住最后的一点神智。
“人间累赘,弱小,生靠仙庭死靠地府,根本连存在的意义都没有,却仗着三界伊始的粗陋规定,而凌驾于我地府之上!这三界六道,万物都逃不过我地府掌控,本就该以我地府为尊!看吧!我的好孩子,看这人间,这都是你的努力,好啊,很好,我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