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把那一身惨不忍睹的衣服扒下来,然而,那衣服遮掩下的血肉,却更是惨不忍睹。
他只好褪下了自己的上衣,撕成布条,小心翼翼地把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又不太精于此道,裹得乱七八糟,把湛离包得像个粗制滥造的木乃伊,然而却因此而敏锐地注意到他身上伤口的不同之处——那些异样的溃烂,显然是忘川河水所造成的腐蚀!
忘川河虽然贯穿了整个地府,然而其中腐骨恶鬼丛生,腥臭无比,他就算去了一趟地府,又怎么会无端沾上了忘川之水?
来不及多想,他就先取了自己的血,蘸在布条上,再用来包裹伤口,为他解毒,随后守着一簇明火,就这么一个人,陪了他一夜。
一直到第二天的清晨,另一只三足乌替换了他的兄弟,顺着扶桑纤细的枝桠,缓步攀高,湛离才终于悠然转醒,眨了眨眼,男人睡容恬静,就静静躺在他身侧的,近得能贴到他的鼻尖,沉稳,安静,前所未有的美好。
溪月闲云,浮生刹那,有人睡在侧,也有人醒在眼前。
岁月静好,大抵此意。
忍不住低吟了一声,轻唤“子祟”。
子祟睡得浅,睫毛如蝶翼一般剧烈一颤,立刻惊醒过来:“湛离?”
湛离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奇怪,抬手一摸,发现自己浑身缠着布条,被裹成了毛毛虫,哭笑不得地偏头问道:“你干的?”
他回过神来,松了口气,没什么好气地嗤笑了一声:“还说?亏你还是个准神呢,好端端的,去碰那忘川水做什么?”
“忘川水?我没碰啊?”
“没碰?那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湛离这才想起闯鬼门以后身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些溃烂,忍不住喃喃道:“原来……那竟是忘川水的缘故……”
子祟又白了他一眼,满脸鄙夷:“忘川是集天下所有的罪大恶极而成,所有的煞童,都是从极恶之中化身,所以,忘川对我们而言是一条母亲河,对你这种干干净净善意化身的准神来说,却是一种噬骨之毒,幸好是有我这个煞童在,我的血正好能用来解忘川水的毒,否则……你不被那九个太阳晒成人干,也得被忘川水蚀成活骨。”
他却又笑:“这么看来,我们两人,倒还真算是势不两立。”
子祟眨了眨眼,想说“邪不胜正”,觉得不太妥当,就笑道:“放下屠刀,皈依于你嘛,上神。”
他艰难坐起身,笑骂了一句“滚”,这才动手将身上的布条都拆了下来,露出经过一夜神力滋养,已经痊愈了的皮肤——
他在仙庭近千年,一贯是娇生惯养的,磕磕碰碰都少有,身上向来光洁如玉,此次下界,却难免也留下了时深时淡的伤疤。
子祟冷不丁用冰凉的指尖抚过他柔软腰侧的清浅伤疤,想起不久前,他为自己挡了穷奇虎口的那一幕,后来他神力尽失,这一部分伤很久都没好,因此伤痕也较他处更明显,也更深一些。
湛离无端一颤,瞬间蹿出了三步远,脸色如烧红艳起来,□□着上身结结巴巴:“你你你你你……你又要干嘛!”
子祟眨了眨眼,也一样□□着上身,支着脑袋盯着他看了一晌,才认认真真摇了摇头:“上神……适合干干净净的,伤疤不适合你。”
他这才轻咳一声,缓过神来,后知后觉地看清了子祟满身大大小小深浅纵横的伤疤,忽然又软下了眉目,有些心疼:“子祟……”
子祟却十分罕见地叹了口气,微微别过头去,掩藏了眼底那些戚戚。
纵使他和自己一样也身在泥潭又如何?他依然和自己不同。
他生来纤尘不染,而自己……
却卑贱到了尘埃里。
他怎么敢,向如此低劣的自己伸出手,问——“你可愿和我一起渡劫?”
在看见天亮时的光明之前,没有人会惧于黑暗。
包括子祟。
可湛离这束光,却偏偏这么孤注一掷地投射了进来,他的温柔他的明媚,他的纤尘不染他的飘然世外,都是他的希望。
只是,这束光带来的不止是希望和救赎,还照亮了他的世界里,每一处肮脏和阴暗的角落。
他赖以求生的挣扎和努力,在他的光芒照耀之下,都显得格外低劣而卑微,甚至滑稽至极。
偏生他还以一幅毫不知情的无辜模样,一次又一次地主动闯进自己的世界里来,每一次伸手,每一次靠近,都仿佛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
“你看啊,你多么可笑”。
沉寂了许久的杀欲,又悄然涌上,在那双深海一般的眼底,搅动起滔天的波浪。
然而,身后却突然响起那男人温润如玉干净澄澈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