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要去等过破虚的地方,再看一看。”湛离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而且脸色也很奇怪,我总感觉像是要出事。”
“那就走吧,去看看。”
子祟说罢,便领头往前走,一路从地狱,往广阔的地府边缘而去。也不知道先前禅灵子到底是在哪个角落游荡,竟半晌没见到人影,他已经转世轮回,名单又不在招魂幡上,一时竟是找也不好找。
走着走着,子祟却忽然“咦”了一声:“怎么回事……前面……好像是醴女的气息。”
“怎么了?”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一神一鬼便加快脚步,如影一般向前掠去,果见前方有两道鲜艳的人影纠缠交错,难舍难分。
——竟是禅灵子和醴女!
“他们两个怎么会打起来?”而且还是在地府的地盘上?
湛离却眯了眯眼,敏锐想通了其中关联,一把把要去“劝架”的子祟给拽了回来:“由得他们去吧。”
子祟又回头看了一眼,满脸写着迷惑:“怎么回事?”
他却摇头不语。
有些事,是无论如何,轮不上别人来评断的。
醴女煞气凝作长鞭,甩动时破空直响,矫若灵蛇,吐着信子,就直向禅灵子而去,他亦不甘示弱,一手托琴,素手轻弹,琴弦振动间清脆乐响振聋发聩,竟一招一式,都是直取性命去的!
这一人一鬼,怎么就有这么大的仇怨?
子祟正愁眉不展之时,便见禅灵子忽然抱琴一退,衣袂飘飞间袖中飞出了几十道符箓,直直打向醴女,她顿时煞气大作,轻易将符箓震开,然而禅灵子紧随其后,她躲闪不及,被他一掌击落在花丛之中,那掌风刚烈,尽是杀意,以至于堂堂煞君,竟呕出一口血来,动弹不得。
禅灵子眉目如霜,那双曾经妖娆轻佻的眼,仿佛汪洋般,涌动着滔天恨意,在杀气缭绕之下,那满袖蝴蝶,都透着将死般的决绝。
他在原地顿了片刻,忽然又抬起步子,一步一步,就这么向她走去。
“你骗我。”
醴女挣扎了两下企图起身,却只能仰望在鲜红的彼岸花海里,动弹不得。
他在她身前站定,抱着琴的手青筋暴突,修长的指甲都深深嵌进血肉里,语气中冷得像深冬檐下挂的冰柱,戳人心肺。
“你骗我。你骗我破虚去轮回了,你骗我他不再等我,你骗我负了他!我虚度了八百年,我日日夜夜等候想念的人,因为你,却没有见到,因为你!他灰飞烟灭了我都没有看到他一眼,是你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他声嘶力竭,眼眸中因仇恨和杀心而爬上了红色的血丝,一把揪住了醴女的衣领,指间捏住了一张符箓,骨骼咔咔作响。
湛离一惊。
禅灵子……
自始至终,从未负过破虚。
醴女颤抖着,死死抓住他的手,那张妖娆妩媚的脸,从苍白,到惊诧,到委屈,终于转化成了深刻恨意,有泪水汹涌澎湃,模糊了视线,绝望地低声吼道:“我骗你?那你呢!”
“八百年……我陪了你八百年!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陪在你身边!这地府一成不变,没有雨雪没有晨夜,天地万物都相像,只有你是那个变数!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不同……八百年……我听你在忘川河边对着自己的影子说了八百年的喜欢!是你教会我感情,八百年!我一直不停地听你说喜欢,我怎么可能不动心!”
禅灵子手一颤,唇齿相磕,发出轻微的响声来。
醴女却不知止休,泪流满面几乎癫狂,继续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可你没有!你在我身边八百年,却从未看过我一眼!你不知道我的心动我的喜欢,你只是等,等一个等不到的人!然后让我亲眼看着你等!”
“所以你就骗我吗?所以你骗我破虚去转世了,所以你害我这把百年的光阴白负,所以你害我至死都见不到破虚一面吗!”
醴女咯咯直笑,笑着笑着,便呕出一口血来,目光灼灼如灯如火,生生将他的心扎了个对穿:“是!我不想我喜欢的人花八百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去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我想我喜欢的人能喜欢我!那个时候我已经一千岁了,我快渡劫了,渡不过劫我只能灰飞烟灭,我想在临死之前让我喜欢的人喜欢我一次,哪怕只有一瞬也好,哪怕只是看我一眼也好,我错了吗!”
禅灵子是想杀她的,这是他久留人间迟迟不归的理由和夙愿,他想为自己枯守的八百年光阴求个公道,想为自己没说出口的话,没见到的人,寻个解脱,想为自己满腔的恨意,寻个结局。
可他的手颤了又颤,那张用他的净血写就的符箓,却无论如何,也贴不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