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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兰明歌(5)

作者: 也稚 阅读记录

绵绵语调,暧昧之谓,她没有过。

也许有过。

*

远远的能见着简陋的码头了,竹竿上悬挂一颗灯泡,一只小船漂泊在幽暗的水面上,船头时而撞上木板搭的短桥。绰绰树影掩盖一条小径,隐约有灯火浮游而下。

游艇尚未停稳,阿惠急切地跳上短桥,往前走了两步,欣然回头道:“是那位!”又立马改口,“二少爷!”

裴辛夷抬眼去瞧,只看见几道黑乎乎的影,在龟背竹诺大的叶扇之间不太真切。

“裴小姐,二少爷亲自来接你了。”阿梅说着白话,拎起行李箱。

裴辛夷戴帽子的手一顿,“我自己拿。”接着穿上外套,一手提行李箱,一手拎裙角,跨步上岸。

前来接应的有两位男人,手里都拿了一盏油灯。走在前头的额上系了白麻缎;走在后面那位戴着尖顶白麻帽,着不合身的白麻衫,显然是死者亲属。

裴辛夷正想着披麻戴孝也这般挺拔,难怪女孩发花痴,忽地看清了他的脸。

风灌进油灯口里,火光轻晃。鞋子变成千斤顶,教她一步也动不得。

帽檐遮去男人大半额头,一缕发斜垂眼睑下,颧骨至唇角笔直一线,仿佛速写石膏的线条,上唇缘留浅浅胡髭,下巴的蓄得密些,鬓角干净,一看便知胡子好生修剪打理过。

也一看便知,是她认得的人。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少年的线条变得更硬朗,肤色更深,她不会忘。

视线交错,冰面之下细水潺潺。

阿梅出声说:“裴小姐?”

裴辛夷垂眸,迫使干涩的喉咙发出音来,“久闻大名,我是裴辛夷。”

阮决明握紧了油灯的把环,抬起另一只手。

裴辛夷往前挪一步,握住他的手,粗糙、温热,掌心与虎口的茧,每一寸都贴抵。

“久闻?”阮决明轻描淡写,泛白的指尖却出卖心绪。

好似手掌骨将揉在一起,裴辛夷忍着痛,平静地说:“如果我认错,还请你作介绍。”

他松开了手,似笑非笑道:“阮决明。”话音未落,一把拽着她手腕将人拉近身前。

她抬起眼帘,就要后退,他轻易地箍住她,堪比如来佛禁锢悟空。她往后倒,高跟鞋却磕到砾石扭了脚踝。

将她的长发拨到耳后,颊贴颊,唇角碰下颌,呼吸融化耳廓,他轻声道:“越南话念‘明’。”

作者有话要说:[2]话事人:指有决定的权的人,主事人、代表。

第3章

五秒钟握手,两秒半贴近,虫鸣声也似唏嘘。

“要不要紧?”阮决明顺着手臂外侧抬起她的手肘,往高跟鞋看去,脚踝骨凸出,再往上,小腿紧致。都不能用纤细来形容,这个女人近乎骨感,似乎很易碎。

裴辛夷咬紧牙槽,对他说:“冇嘢。”(没什么)

二人拉开与第一次见面的人应有的距离,打消了周围的人瞬间的错综复杂的想法。

阮决明挑着笑说:“走平路怎么会扭伤了脚,我有这样吓人?”

他到底有多吓人不知,戏却是令她叹服,说谎也要圆满,还不忘戏谑。

裴辛夷双手提行李箱挡在腿前,似乎就有了无坚不摧的盾牌,可以抵御任何人、任何事的袭击。她浅浅抿唇,“阮生讲广东话好正,听来和广东人冇差。”

知道这是讥讽,阮决明哂笑一声,“越南人口七千万,讲广东话好正不止我一个。”转而调侃道,“不过,好正大约只我一个。”

裴辛夷真心发笑,眼尾上挑,鹿般的眼睛变得有些狭长,像鱼尾。短促地笑过后,她说:“原来阮生也会讲笑。”

“山路不好走,让阿星背你?”阮决明说着朝旁边的青年扬了扬下巴。

青年皮肤黝黑,有乡野少年般的粗犷与憨厚。

不等这人上前,裴辛夷赤脚踩上沙土地,弯腰拎起一双高跟鞋,站直了说:“大不了当松骨咯。”

阮决明牵了牵唇角,同青年说:“阿星靓一点也不会被拒绝啦。”

名为南星的青年挠了挠后脑勺,半勾着身子,探询地说:“裴小姐,不必勉强。”

女孩们纷纷附和,围上来拿行李箱与鞋子。裴辛夷没了推辞的耐心,丢给她们就往前走。

这出戏实在太突然、太莫名、太生硬,迷惑得了旁观者,迷惑不了戏中人。她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却不知他亦如此。

小径两旁龟背竹、芭蕉还有别的植物的叶子探出来,时不时掠过她的胳膊、腰身、小腿,又刺又痒。一切如梦境,误入无数场噩梦里出现的热带雨林,可足底的硌人的触感分明诉说这是现实。

透过树枝间隙的月光在油灯映照下微不可见,阮决明走在她斜后方,发稍随她的步伐轻晃,一搭一搭碰蝴蝶骨上半寸的位置。灯火融化了似的,再抬眼,挽起的发髻变成一股麻花辫,穿着粗布棉衫的少女瘦弱的背影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