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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兰明歌(4)

作者: 也稚 阅读记录

引擎轰鸣,游艇划破水面,白浪卷卷,往头顿驶去。

头顿半岛位于越南南部,走水路出入西贡的必经之地,旧时是小渔村,在法殖民时期开辟成度假地,好山好水,风光宜人。阮家领地在越南北部,穷谷绝崖的莱州,阮忍冬腿部有疾,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为休养不得已南下长居。

不管在哪里,两兄弟龙争虎斗的故事最为人乐道。十年大戏落幕,继承人离世,私生子真正成为莱州话事人[2],坊间遗憾少了份谈资。亦早有流行语,连跑码头的小孩都会讲——“莱州有佛刀,西贡有顽疾”。

裴辛夷若是知晓这句话,定会转述给事事要人善后的少爷听。毕竟裴安胥除了父亲,最看重的就是阮忍冬——事事替他打点的姐夫。

阮忍冬的死意味两家联姻解除,准确来说是阮家长子与裴家二房的姻亲,两家的生意也许不会终止,但裴安胥这个负责人可能会被换掉,他当然心急。但阮忍冬死得太突然,让人疑心是阮氏内部斗争所致,他也怕受牵连。

裴怀荣如意算盘打得好,赚钱的生意交给儿子打理,探虚实、见佛刀,攻克男人,自然是“最疼爱的正房幺女”的差事。

裴辛夷没有讲错,收拾烂摊子是她,趟浑水是她。父亲只当她是废棋,弃之可惜。

*

晚霞温柔洒落,水面泛着粼粼波光。被晒了一下午的甲板的漆白金属护栏仍发烫,裴辛夷碰了一下就收回手,双手抱臂,忽显得心事重重。

女孩们不能自己进内舱,就跟着站在甲板上,倚在护栏一侧。终归才十六七岁,她们在庭院里遵守严格戒律,难得出来呼吸自由空气,没一会儿便闷不住说起闲话。

“佛爷真的不来吗?”

“太太说了,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

“怎么也是亲儿子……听说莱州那位不是亲生。”

阿惠惊呼一声,抬眼瞧裴辛夷,见她全然不觉,放下心来说:“十八岁进家门,拜了祠堂,怎么不是亲生?”

“你替那位说话,不怕招来不满。”阿梅掩唇一笑,“还是你……”

“胡说!那位可是二少爷,不是我能想的。”

“明白就好。”

“那位真可怜,跪了整整两天,姜先生跟了大少爷这么久都没有这样。”

“姜哥要忙前忙后,当然不能长跪。那位有什么可怜?太太才可怜,三十一岁,正好的年华却失去丈夫,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在阮家生活下去呢。唉,那样的美人,嫁给大少爷已经很辛苦了,也不能有孩子。”

阿惠眼神闪烁,放低了声音说:“只和你说喔,我觉得那位根本没有传闻说的那么无情,甚至还很温柔呢。”

阿梅笑说:“你不会真的动了心思吧?那位可是佛刀。”

“我知道啊,可是……”

“我好心告诉你,不要再对那位抱有幻想。之前大少爷西贡的几间铺子出事,死了多少人,连姜哥都差点丧命。你以为凭西贡的帮会就能跟大少爷作对?‘莱州阮氏’‘佛爷的大公子’这些名头放在哪里不吓死人。”

“你的意思是……那位做的?怎么说他们也是兄弟啊。”

“不好说,不过兄弟又算什么,太太还是发妻呢,大少爷不一样打得她遍体鳞伤?……哎呀,不说了。和你说的这些别说出去,姜哥知道又要训我了。”

安静片刻,阿惠忧心地说:“葬礼结束之后,我们会怎么样?”

阿梅摇头,叹息道:“哪里有我们的地方呢。”

天暗了下来,游艇驶入狭窄的水域,岸边植被繁茂,兀立的枝叶层层叠叠,偶有鸟雀扑腾飞起,更显诡谲。

裴辛夷转过身去,出声说:“还有多久?”

阿梅用白话答:“过了这条小河。”

裴辛夷点了点头,再次望向远处。

阿惠小声说:“吓我一跳,还以为裴小姐听懂我们说什么了。”

“不可能,太太说裴小姐不会讲越南话才派我来的。”

裴辛夷当然会越南标准语,还会一点其他语言,连新学的国语都能说出几分字正腔圆,毕竟是“古玩行”老板,语言对她来说必不可少。女孩们说的这些,她一字一句都听懂,还知道了阿梅的“秘密”。

越南话特别的地方在于人称,“你、我、他”时常以不同的称谓指代,因而凭借对话就能判断各中关系。比如女孩们提到的姜先生,全名叫良姜,是阮忍冬的左臂右膀。越南人习惯唤最后一个字以表亲切,一般来说还要再加上称谓,但会白话的那位女孩直呼“姜哥”,且说“我”的时候以“梅妹”代指,非常亲昵。

不论年纪,男人称哥,女人称妹,是情人间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