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探起半个身子,差点不慎打翻床头一直用火灵温着的补药。
不怪他这么惶急,实在是润玉先前的情状过于惨烈,即使老君等人再三保证润玉只是呕出腹中瘀血,内脏损伤也在慢慢修复,并无其他大碍,但旭凤被吓惨了,记忆将将归来的他忆起自溯心镜逃出后那些失去爱人惶惶不可终日的过去,更加惴惴不安,非要寸步不离守在天帝跟前才罢休。
比起吐血那日的面若金纸,润玉的脸色虽还带着病中的苍白,但也好看太多。自昏迷中苏醒的天帝陛下,神色厌厌,似是有些乏累和迷茫,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眸子,不知道是在看眼前的旭凤,还是在兀自出神。
“兄长?”见润玉这神态,旭凤心下一咯噔,伸手就要去探他的脉象。
润玉却像被他的声音惊醒过来似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竟下意识躲开了旭凤的手。
旭凤心下不安感更甚,但形势未明也不敢由着性子惊扰了润玉,便偏过头交代候在一旁的仙侍去请太上老君等人,又让人去准备些吃食茶水、净面素帕之类的物什。
趁旭凤转身的功夫,润玉拽紧身上的锦被,掌心不动声色的凝了灵力,悄然覆上了平坦的腹部。
果然,一丝火灵也无。
润玉缓缓抬眼,看向一旁背过身和仙侍轻声慢语的旭凤。
暗色的眸子逐渐被水汽染湿,脸色苍白的天帝半阖上薄红的眼睑,蝶羽似的眼睫盖下了满目的悲哀。
“兄长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旭凤过来了。他察觉到润玉对自己的拒绝,所以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急切,他只是接过仙侍端上来的温水,绞了温热柔软的手帕,轻手轻脚的替润玉擦脸。
火神对天帝的关怀,带着毫不遮掩的爱意。
即使是闭着眼,润玉也能察觉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旭凤回来了。
可是,他忽然觉得很累。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旭凤交代。
他们本来,该有一个孩子的。
虽然这个孩子来得突然又不合时宜,让他日日煎熬。
一路走来,囚禁帝后,谋朝篡位,与旭凤龙凤齐鸣,他自问所作所为皆是遵从本心,就连当初吞下浮梦丹,离开簌离,到如今他也不曾觉得后悔。
然而现在,他后悔了。
是他错了,一步错,步步错,因为他一时的昏头,一个小生灵还未得见世间的美好便与世长辞。
他该怎么和孩子的父亲说?
那本来会是一个和曾经的旭凤一样,活蹦乱跳,神气活现的孩子。
旭凤不知道润玉是怎么回事,他的兄长一反常态不愿和他说话。他心里很焦躁,他担心润玉是不是不小心磕坏了脑子,有样学样依他之前的样子来上一回失忆,翻脸不认人。
经历过数次的生离死别,旭凤自问,如果润玉这回真把他忘了,他可不会像润玉先前那般温柔相待,他绝对会身体力行的让润玉想起来他们之间的一切。
旭凤还在想怎么个“身体力行”法,润玉忽然开口,打断了火神的旖旎神游。
“我以为你走了。”
躺了许久,又尚在病中,润玉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虚弱。
“你在这里,我又能去哪?”旭凤想也不想回道。
见润玉睁开眼,定定的看着自己,不再一味躲避,旭凤松下一口气。他坐到床边,将润玉扶起半靠在自己怀里,又端了一旁的药碗,吹凉了些喂给他。
润玉却不喝。
他漠然靠在旭凤怀中,话语轻轻柔柔失了中气,却透着山雨欲来的决然。
“有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对于润玉的隐瞒,旭凤已然怕了,再生不起什么火气,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只敢乖乖的贴过去,洗耳恭听。
润玉抬了抬手,让殿内的仙侍全都退下。
他知道,这个时候和旭凤坦白,无异于在他心上捅刀,毕竟旭凤向来不掩饰想要孩子的渴望。可是这几次经历告诉他,对于旭凤这个弟弟,纸里包火只会越烧越旺,最后两败俱伤。
然而,如若照实说,旭凤该有多难过。这件事,是他错了,既然如此……即使旭凤因此日后与他疏离,也合该是他的业果。
“旭凤,我吃假死药的事,你已经很清楚了。”润玉推开旭凤,正襟危坐,“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并不是你心目中不染纤尘的兄长。”
“怎么忽然说这些,什么叫‘我心目中’?兄长就是兄长,怎可妄自菲薄。”旭凤不明所以,却也不爱听润玉给自己泼脏水。
润玉自嘲的摇了摇头,“我谋朝篡位,幽禁帝后,得位不正,纵是得享尊荣,成为六界共主,粉饰一时太平,日后也难逃万世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