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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乘澜归(48)

作者: 霜沚 阅读记录

她要去的地方,正是万重崖的禁地——圣湖。

圣湖藏于一片竹林的尽头,周围的山丘皆是教中先人的埋骨之地,附近生长着各种奇花异卉。其中有一类扎根于湖边峭壁之上,名曰“雪岭冰莲”,一年只生一株,只在冬季时盛开。听闻清晨露气最重之时,冰莲的花叶外都会结上一层晶莹的冰,若在此时将它铲下,用以入药,可起死人,肉白骨。

久澜到湖边时,湖上已开始闪烁浅金色的波光。此时正是最适宜的时候,她必须争分夺秒地赶在太阳全部冒出山头前,将那株结了冰霜的雪岭冰莲铲下。须知此花差了一时半刻,药性便会千差万别,挑剔到出不得半分差错。

她放眼四眺,目光很快便被崖壁上一处闪烁着的光芒吸引。那道光辉乍看是银色的,可细细分辨起来却是绚烂的七色,正是晨曦映照在冰莲花上所反射出的光彩。

久澜心下一喜,足尖一点便跃上了崖壁,同时从腰间拔出短剑。拂晓时的山崖落满了霜,落脚处也是又湿又滑。她踉跄了一下才稳住了身形,但这一番动作也牵动了崖上的枝杈。结了冰的雪块和碎石纷纷抖落下来,有不少落在了她的头上、身上,还有的磕到了她脑后的旧伤。

久澜勉强立住,好容易挨到动静彻底平息了,才借助手中的短剑缓慢又小心地冰莲花的位置挪去。尽管未被伤到,可令她稍感不安的,是自她的头部被磕到起,额两侧的太阳穴便开始隐隐作痛,如今攀在山壁上,被高处刺骨的冷风一吹,竟似疼得更厉害了些。但她一时无暇顾及这个,忙一手托住冰莲的花萼,另一手就要将它的花茎斩断。

就在这一刹那,东方的曙光穿过层层云霞,瞬间发出了加倍夺目的金光。那光照耀在起伏的湖水上,投射在花上的冰面上,宛如汇聚成一柄锋利的光剑,一剑剜入久澜的眼中。

久澜只觉双眼猛然一阵针扎似的疼,继而又火辣辣的如同被灼烧一般,眼前也开始泛出一股异样的红色,并伴随着愈加强烈的湿意。

起初她还以为是泪,便随手抹了抹,不料竟沾了满手的鲜红黏腻。这下心就不禁一沉,但彼时她还尚不及想到恐惧,只是想着不能耽误,径直捧了那株新采的雪岭冰莲,急匆匆地就往医庐赶。

新鲜的雪岭冰莲必须尽快入药,一旦过了时辰药效便要大打折扣。因此她一回去就避开众人将自己锁在了屋中,并赶紧按照古籍所载慎重地将冰莲花熬制成药汁。只是她眼睛的疼痛已逐渐消退,而且也不再出血,但看起物事来都是影影绰绰的,不由令她的行动大受困扰。

但好在一切都还算顺利,终是没有偏了她的预期。约莫正午时刻她喂叶笙寒服下药汁后,到了傍晚时分,便可见得他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并且呼吸也不再那么微弱了。她稍稍放了心,便去拔了应愁予颈后的银针,而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回了书房将自己关了起来。

她给应愁予留了信,里面交代了大致的情况,也详细地记载了后续的一系列药方,以及下崖的路径和下山后的去向。她相信应愁予能看到,也知道该怎么做。

如今她只想躲开所有人,独自迎接黑暗的来临。

不久,黑夜如期而至,夜幕如约降临。久澜一个人静静地蜷缩在墙角处,也不点灯,任由黑暗的恐惧逐渐将她包围。

从太阳的升起到落下,这一日的时间里,尽管她一直在有意地忽视,但到头来,却还是要无可逃避地面对一个现实——她的视力正在快速地衰退。从早晨时影绰的物影,到后来愈渐扩大的暗黑色块,现下的她,已经只能看见眼前世界的一个模糊轮廓了。所有的色彩都在急速地褪去,也许过不了多久,她的世界将只剩下一片漆黑。

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缓缓地吞噬了她。虽然,她一直在对自己予以暗示——既担医者之名,无论何时都当无惧无畏。她也不惧病痛,不畏生死。可是,一个自小便长在光明下的人,见证过这世间许多的缤纷和绚烂,却忽有一日或将面临余生只剩黑暗的境地,试问谁人又能不恐惧?

她也着急地想要补救过,可惜事实却是无可避免,到了当下,只能良久空坐,唯余只影叹徒然而已。

夜半之时,应愁予还是来向她辞行了。她仍是选择避而不见,亦对那声声轻叩不作任何回应。直到那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去远,再听不见任何回音时,她才悄然倚在门后,对那行远之人轻轻道了声“珍重”。或许此去一别,将后会无期。

这也是她写下过的——“愿你此行勿回头,一走,便再也不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