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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乘澜归(39)

作者: 霜沚 阅读记录

被她这么一闹腾,凡是来往经过的百姓与侠士人人都能见到解方,彼此之间口传抄录散播甚快,一时势头难以阻挡,便是朝堂也拿她没有什么办法。就这些时日下来,江南各地的毒乱已清除了大半。

但她还要继续走下去,直到这场灾祸彻底平息,人人都能熟知它的解法,而再无法掀起一点波浪。

她已打定了主意。既已到了腊月,那么只需再坚持两三个月,等到来年开春,若那时毒乱不再复苏,她就终于可以结束这东躲西藏的生活,回到万重崖上,去面对她将要面临与承担的一切。

许是在树下站得久了,久澜的手脚都有些僵冷。她呵了一口气在手掌上,又搓了搓生出些热意,这才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红梅,转身欲将离去。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微响。她正要下意识地去取银针,却有一只软乎乎暖融融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小指。她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对她盈盈一笑,奶声奶气地请求道:“姐姐,姐姐,能帮我折一枝梅花吗?”

久澜不禁一怔,微微惊讶于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节,还能遇到这样不认生的小姑娘。

于是她俯下身去,柔声问道:“那你想要哪一枝?”

那女孩抬起头,对着满树的红梅眨了眨眼,然后挑了一枝看上去开得茂盛的、还带着花苞地道:“这个!”

久澜笑着将那簇花枝折了下来,递到她的手里。

那女孩甜甜地道了声“谢谢”,手上兴高采烈地把玩着梅枝。而久澜透过她的那张笑颜,忽然就从中依稀看到了些傅莼的影子,不由又站着多看了一会儿。

那女孩觉得有些奇怪,问道:“姐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呀,你不回你的家吗?”

久澜被她这么一问,顿时觉得有些茫然和失落。她掩饰地笑了笑,摇头道:“我没有家。”

那女孩疑惑道:“没有家?那不是也没有娘亲和姐姐弟弟吗?”

久澜一听,隐隐有些失神,不禁喃喃道:“是啊,现在可不只有我一人吗。”

这时,忽从红梅树后的屋子里传出了一声呼唤,久澜闻声瞧去,只见一位妇人扶在门边,对那女孩唤道:“阿澄。”

那女孩一见到她,立刻便笑脸盈盈地扑上去,糯糯地唤了声“娘亲”,并将手里的红梅递给她。

那妇人笑着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又看向久澜,问道:“这位姑娘是?”

久澜回了回神,连忙道:“不好意思,我只是路过。”

那女孩又凑在妇人的耳边对她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妇人望了久澜一眼,起身叫住她,道:“姑娘,既然路过了,不如就进来坐坐吧。”

久澜回过身,疑惑道:“我?”

那妇人笑道:“相逢即有缘,况且外面的雪还没停,姑娘不急着赶路的话,进屋来暖暖身子又有何妨。”说完她又看了看身旁的阿澄,道:“而且小女也与姑娘颇为投缘,她也希望姑娘能再多陪她一会儿。”

那个叫阿澄的女孩听了,抿起嘴对她浅浅笑着,并点了点头。

在见到她那星河般灿烂而明亮的眼眸刹那,久澜只觉心头上结的冰山,有一角悄然地融化了。从深秋走到隆冬的时日里,她固知雪路难行,但世道更难行。轻视、质疑与或真挚或苍白的感谢往往如影随形,一路相伴在她行医之道的左右。她会遇到有人慷慨相助,也会遇到有人得寸进尺、恩将仇报。在早已习惯了这反复无常之后,如今她所求的也不过是救济完一地后能如愿抽身,别留下什么能惹起风波的苗头。毕竟蛊毒也好,其他疑难杂症也好,最难料的,从来都只是人心而已。

而此刻,她竟猛然察觉,自己仿佛已有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清澈的一双眼睛了。

因此,当她得见阿澄的梨涡浅笑,一颗漂泊已久的心里不由便涌起一股暖意。于是也就没有舍得拒绝。

他们所住的屋子并不十分宽阔,但也不拥挤,一切布置皆井井有条。屋内也早已烧好了炭盆,尽力地将风雪严寒隔绝在外。炭盆边上,还有一个略年长的女孩带着年幼的男孩在读书,看模样应是阿澄的姐姐和弟弟。而阿澄向他们打了个招呼,也拉着久澜过去,一边与他们说话,一边围在火旁烘起手来。

久澜留了个神,正好就瞥见了阿澄手指上红肿的冻疮,于是忙取出药来小心地帮她涂上,并用纱布仔细地缠好。

阿澄向她道了声“谢谢”,又指了指弟弟的手,请她帮一旁的弟弟也上一上药,并托着下巴问道:“蓝姐姐,这是什么药啊,凉凉的,好舒服。”

久澜微微一愣,忽然就想起幼时自己一到冬日也会双手长满冻疮,一根根手指肿得就像一根根小萝卜。每到那时,夏苡就会仔细地帮她的双手涂抹上药,就如同她今日对阿澄姐弟这般。而彼时年幼的她,也曾对师父问过相同的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