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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泠(204)

因为她看到另一个身影从前面的木屋里飞奔了出来,直扑韩令身边。

韩令虽然陪伴了季泠很多年,了解她,却又不那么了解她。他以为他的死能为季泠抹去最后的蛛丝马迹,可却不想想,季泠若是真能安心地用他的死换取安生,她就不是季泠了。

对季泠而言,天地间好像一切都不在了,只有眼前,躺在地上的韩令,才是真实的存在。

她没看见窦五娘,也没看见漫山遍野的火把,甚至也没看见楚寔。

季泠轻轻推了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韩令,可他没有任何回应,她的眼泪就那么流了出来。

季泠又推了推韩令,大力的。可韩令身体的余温虽在,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季泠抬了抬头,望着几丈外那些密密麻麻的火把,她知道韩令是在用死为她争取自己的选择权,他原本可以躲过这些人的包围的。

但他没走,傻瓜地以为只要他死了,她不从地道出来,楚寔就再也找不到她。

她记得她跟他说过,这辈子,嫁人无法自己选择,圆房与否也无法自己选择,被人抛弃更是无法自己选择。

那看起来貌似是她选择的退让,实则不过是体面的退场而已,她若不走,想必楚寔是不乏其他办法来刺激她的。为了让她自己说出“走”字,无辜的芊眠、水晶她们都死了。

所以她唯一的奢望就是能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

所以韩令为她铺了这条让她自己选择的路。选择藏起来从此销声匿迹,也可以选择走出来,和楚寔再续滑稽可笑的前缘。

韩令想让她进退由己。

真是个傻瓜啊,季泠心想,和当初的她一样。她俯低身子,轻轻摩挲韩令的脸颊,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眼皮上,却激不起一丝涟漪。

季泠低下头,缓缓地待着虔诚地将唇贴在韩令的额头,希望他下一世能投胎到富足没满的家里,一生顺遂,他喜欢的姑娘不会再伤透他的心。

然后,那柄韩令赠送给她日常防身的匕首从季泠的袖口里滑了出来,被她反握着,推进了自己的心脏。

楚寔发现不对劲,大力地将季泠从韩令身上拉开的时候,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把匕首又从自己的伤口抽了出来,血流了一地。

季泠没睁开眼睛,身前身后事都已经再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失去意识前,季泠的唇角带着一丝微笑,她终究还是为自己做了一次选择,选择不再看他,选择陪伴韩令,不让他孤零零地一个人走上奈何桥。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又是一年盛夏, 季泠睡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侧头便看到了楚寔的睡颜, 她惊恐地往后退了退, 却发现手脚软弱无力。她所以为的退了一大步, 其实不过就是仰了仰头。

可即便是这么小的动静儿, 也惊动了身边的楚寔, 他缓缓睁开眼睛, 眼里还有惺忪睡意, 嗓子带着没睡醒的黯哑,“怎么了?”

季泠像只小兔子一样戒备地看着楚寔, 明显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眼前的情形。

“怎么,真把脑子摔坏了?”楚寔抬手摸了摸季泠的头。

季泠自己也抬起手指摸了摸她的头,才发现自己额头上裹了一圈纱布,头也晕沉沉的。

季泠眨巴眨巴眼睛。

楚寔已经用手肘撑着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 柔声道:“头还疼吗?”

季泠摇摇头答道:“还有些晕。”

楚寔松了口气, 伸手揽住季泠的肩,“应该没有大碍了, 你刚才看我那眼神,让我以为你摔坏脑子连我都不认识了。”

外间有人听到了床上的动静儿,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声道:“皇上。”

季泠的肩本就僵硬得不得了, 听得一声“皇上”之后, 却也不知哪里挤出来的力气,一下就推开了楚寔。她戒备得好似杀父仇人一般地看着楚寔。

楚寔却似乎毫无察觉, 只担忧地蹙眉道:“阿泠?”

季泠没回答。

“打帘子,叫人快去请周宜徇来,就说皇后的头只怕摔坏了。”楚寔吩咐道。

随着他的话音,床帘被拉了起来,光线刺入季泠的眼睛让她无法适应地闭上了眼,却听得楚寔骂道:“蠢材,皇后才刚醒过来。”

季泠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掌盖在了自己的眼皮上,殿内有人咚咚地跑去关上了窗户。

再然后太医院院正周宜徇便提着药箱,连跑带喘地走了进来。

“快给皇后看看,你不是说没事儿的吗?”楚寔的怒气好似一触即发。

季泠不得不开口道:“皇上……”

坐在床头绣墩上的楚寔回头指责地看着季泠,“不是说好依旧叫朕表哥的么?”

季泠眨巴眨巴眼睛,什么时候说好的?

楚寔道:“朕现在这个位置就是孤家寡人一个,阿泠是也要跟我生分么?”

季泠在楚寔灼人的视线下,嗫嚅着吐出了“表哥”两个字。

楚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周宜徇这才走上前开始给靠在床头的季泠诊脉。

“快看看怎么回事,皇后醒来怎么就跟不认识朕了一样。”楚寔说着季泠的症状。

周宜徇把了脉,又将季泠头上的纱布拆了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然后跪在地上道:“皇上,娘娘的脑子里只怕有血块,所以才会失去一些记忆。”

楚寔的脸色当即就变了,“血块?有危险么?”

周宜徇哪里敢打包票,只能道:“臣自当尽力而为,娘娘的伤势需要连日扎针,再看看情况,能否活血化瘀。”

楚寔冷冷地道:“不是看看,而是必须,否则皇后若有个三长两短,朕定拿你问罪。”

周宜徇赶紧叩头称是。

“下去开药吧。”楚寔的话让周宜徇如蒙大赦,赶紧退了下去。

季泠则还在好奇地摸着自己头上的纱布,“表哥,我怎么会摔着头啊?”

楚寔的脸上显出一丝为难的神色。

季泠抬眼看向他,有些愣愣地看着楚寔,他依旧俊美儒雅,尽管刚才皇帝气势那么威严,可在他看着她的时候,好似还是当年的表哥。眼尾的细纹,丝毫无损他的清隽轩朗,反而像是岁月优待他而为他添上的一笔成熟的风采。

季泠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为楚寔展平眼角的细纹,“表哥,你怎么那么老了?”

楚寔的表情一变再变,但每一变都绝不是愉快。

“你嫌我老了?”楚寔捉住季泠的手,问得有些委屈。

“不会啊,表哥若是老了,我肯定也老了。”季泠道。

可是当季泠被楚寔抱起坐到妆奁前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是那么的年轻。好像依旧还在十八岁的年纪,肌肤白皙滑润,嘴唇粉嫩莹泽,还是清晨才绽放的花朵,花瓣上还滚着晶莹的露珠。

她不敢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脸,又回头去看楚寔,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区别。

可其实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呢?她的一生,一多半的时间都在沉睡,就像在岁月的流逝里作了弊似的,别人都在老去,她的年龄却好似被冻住了,冻在了她盛放得最美的时光里。

所谓的倾城倾国,惑阳城,迷下蔡,也就当如是了。

“表哥,这一次我睡了多久啊?”季泠看着自己无力的四肢。

“睡了大半个月,差点儿没把我的魂给吓掉。”楚寔为季泠按了按手臂和大腿,然后扶她起身锻炼。

季泠诧异地看着楚寔,“表哥,你不用去前朝吗?”

楚寔挑眉道:“哪有自己的妻子昏睡不醒,还有心思看折子的道理?”

季泠扶着为她特制的扶栏练着走路,然后想起了自己先才的问题,“表哥,我的头是怎么摔着的啊?”好歹也是皇后吧,怎么就把她给摔着了?

季泠完全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当上皇后的了,所以根据小时候跟着老太太时听来的那些宫中八卦想,难不成是后宫争宠的结果?

“昀哥儿把你给绊了一跤。”楚寔道。

“昀哥儿?”季泠纳闷儿地重复了一遍。

楚寔的眉头蹙了起来,“你连昀哥儿也不记得了?老三的小儿子呀。你不要太惯着他们了。”楚寔握住季泠的手,“阿泠,你不要急,咱们总会有孩儿的。”

季泠总算明白为何楚寔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会那么为难了。是因为她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只能偏疼别的孩子么?

季泠练了会儿走路,小太监同春进来禀报道:“皇上,皇后,太后娘娘听说皇后娘娘醒了,特地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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